第38章 想念秦始皇(1 / 1)

還是金字塔。

金字塔對於我們長久以來津津樂道的文史常識有一種顛覆能量。至少,它指點我們對文明奧義的解讀應該多幾種語法。

本來也許能夠解讀一部分,可惜歐洲人做了兩件不可饒恕的壞事。第一件是,公元前四十七年,凱撒攻占埃及時,將亞曆山大城圖書館的七十萬卷圖書付之一炬,包括那部有名的《埃及史》;

第二件事更壞,四百多年之後,公元三九〇年,羅馬皇帝禁異教,驅散了唯一能讀古代文字的埃及祭司階層。結果,所有的古籍、古碑很快就沒有人能解讀了。

相比之下,中國的秦始皇雖然也做過“焚書坑儒”的壞事,但他同時又統一了中國文字。這相當於建立了一種覆蓋神州大地的“通碼”,使中國古代任何區域的曆史不再因文字的無人解讀而湮滅。

在這裏我至少看到了埃及文明中斷、中華文明延續的一個技術性原因。初一看文字隻是工具,但中國這麼大,組成這麼複雜,各個方言係統這麼強悍,地域觀念、族群觀念、門閥觀念這麼濃烈,連農具、器用、口音、飲食都統一不了,要統一文字又是何等艱難!在其他文明故地,近代考古學家遇到最大的麻煩就是古代文字的識別,常常是花費幾十年時間才猜出幾個,有的直到今天還基本上無法讀通。但是,這種情況在中國沒有發生,就連甲骨文也很快被釋讀通了。

我想,所謂文明的斷殘首先不是古代城郭的廢弛,而是一大片一大片黑黝黝的古文字完全不知何意。為此,站在尼羅河邊,我對秦始皇都有點想念。

當法老們把自己的遺體做成木乃伊的時候,埃及的曆史也成了木乃伊,而秦始皇卻讓中國曆史活了下來。我們現在讀幾千年的古書,就像讀幾個喜歡文言文的朋友剛剛寄來的信件,這是其他幾種文明都不敢想象的。

站在金字塔前,我對埃及文化的最大感慨是:我隻知道它如何衰落,卻不知道它如何構建;我隻知道它如何離開,卻不知道它如何到來。

就像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巨人,默默無聲地表演了幾個精彩的大動作之後轟然倒地,摸他的口袋,連姓名、籍貫、遺囑都沒有留下,多麼叫人敬畏。

一九九九年十月九日下午,埃及開羅,夜宿Les 3 Pyramides旅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