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今天我及時趕到(1 / 1)

從尼泊爾通向中國的一條主要口道,是一個峽穀。峽穀林木茂密,崖下河流深深,山壁瀑布湍急。開始坡上還有不少梯田,但越往北走山勢越險,後來隻剩下一種鬼斧神工般的線條,逗弄著雲天間的光色。這一切分明在預示,前麵應該有大景象。

果然,遠處有天牆一般的山峰把天際堵嚴了,因此也成了峽穀的終端。由於距離還遠,煙嵐緲緲,彌漫成一種鉛灰色。

今天陽光很好,雪山融水加大,山壁瀑布瀉落時無法全部納入涵洞,潺潺地在路麵上流淌。我們幾輛車幹脆停下,取出洗刷工具,用這冰冷的水把每輛車細細地洗了一遍。這就像快到家了,看到炊煙繚繞,趕快下到河灘洗把臉,用冷水平一平心跳。

我們要回去的地方已經很近,就在前麵。我現在想的是,我在離別之後才讀懂了它。

離別之後才懂了它——這句話中包含著一份檢討。我們一直偎依它、吮吸它,卻又埋怨它、輕視它、責斥它。它花了幾千年的目光、腳力走出了一條路,我們卻常常嘲笑它為何不走另外一條。它好不容易在滄海橫流之中保住了一份家業、一份名譽、一份尊嚴,我們常常輕率地說保住這些幹什麼。我們嬌寵張狂,一會兒嫌它皺紋太多,一會兒嫌它臉色不好。這次離開它遠遠近近看了一圈,終於吃驚,終於慚愧,終於懊惱。

峽穀下的水聲越來越響,扭頭從車窗看下去,已是萬丈天險。突然,如奇跡一般,峽穀上麵出現了一座橫跨的大橋,橋很長,兩邊的橋頭都有建築。

似有預感,立即停車,引頸看去,對麵橋頭有一個白石築成的大門,上麵分明用巨大的宋體金字,鐫刻著一個國家的名字。

我站住了,我的同伴全都站住了,誰也沒有出聲。隻聽峽穀下的水聲響如雷鳴。

我們這一代人生得太晚,沒有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為你說話。我們這些人又過於疏懶,沒有及早地去拜訪你的遠親近鄰。我們還常常過於瑣碎,不了解粗線條、大輪廓上你的形象。但畢竟還來得及,新世紀剛剛來臨,今天,我總算已經及時趕到。

尼泊爾海關正在橋的這端為我們辦出境手續。我們踮腳望去,看到橋上還站著不少人,一打聽,原來藏族居民在電視上知道了我們的行程主動前來歡迎。由幾位中年女性和一位大胡子的老人帶領著,似乎已經為我們準備了哈達和青稞酒。

這裏的海拔是一千九百米,過關後進樟木鎮,是兩千六百米。空氣已經很涼,我在車上換了羽絨衣。

車隊又開動了,越過峽穀,穿過人群,慢慢地駛進那座白石大門。

二〇〇〇年一月一日,尼泊爾至中國的邊城樟木,夜宿樟木賓館

四,以各守片麵的互補關係來代替各自完滿的互斥關係。多元組合因互補而成,大一統則因互斥所致。

互補意向和寬容心態,是很多藝術家的珍貴內質。無意稱霸爭雄,有意爭先稱勝;深知藝術世界之大,自安一隅之踞,卻又盡心盡力,發揮自我。

於是,再美的鳥鳴也不要獨占林野,獨占了就失去了春天;哪一種鳥鳴也不要被撲滅,撲滅了就少一分春色。

這裏的豪情不表現為吞並,這裏的謙遜不表現為退讓。這裏的熱鬧不表現為爭吵,這裏的和諧不表現為同調。

培根定義中所說的“人”無限,所說的“自然”也無限。

中國文論中所說的“人心”無限,“天心”也無限。

我們的藝術定義中的“人類生態”無限,“直覺形式”也無限。

那麼——

藝術的創造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