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千畝的雁塔廣場,鋪滿了平整的白石,一望無垠。
燕軍來了又去,長安城破損良多。但這座古寺卻得以保全,不知是當年那幾位占據長安的燕軍將領偶發善心,還是古寺自有佛法庇佑。
此刻,在夕陽的餘暉之下,身著錦緞千佛袈裟的僧人正站在雁塔前的石階頂端,手持經卷,口若懸河地為下方近萬名信徒講授佛經。他那明亮的雙眸中,不時地亮起喜悅的光芒。
這一日,辯秀已等了多年。他之所以投靠李輔國,為李亨、李俶賣命,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夠得到皇帝的賞識,甚至得到敕封。
他一直覺得,在大唐想要弘揚佛法,天子的支持絕對是終南捷徑,而沒有天子的支持,忙碌一生也隻能碌碌無為。
在這一點上,他與他師父鑒真的想法是相似的。不同的是鑒真選擇了離開大唐,另覓他途,而辯秀則選擇了相反的道路。
他已經記不得自己幫李靜忠和李亨父子做過多少有違仁義的事了,但好在他離自己的目標已近在咫尺。前不久,皇帝下令命他在雁塔廣場講經十日。皇帝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按照慣例,講經之後,便會有敕封的聖旨降下。
即便沒有那些慣例,站在雁塔廣場講經對於辯秀來說,也是莫大的榮耀了。因為雁塔廣場所在的大慈恩寺,本是法相宗的祖庭,他身為律宗傳人能在這裏講經,本身就已前無古人了。
今日是他奉旨講經的最後一日,過了晌午沒多久,他便看見手捧木匣的魚朝恩悄悄地出現在了人群的邊緣,他知道,那木匣裏就是他期待多年的聖旨。
想到夙願即將實現,辯秀便忍不住喜上眉梢,經講得再多也不覺疲憊。
正在這時,一道怯生生的童聲從他身旁響起:“爹!”
辯秀頓時皺起了眉,心想:這是哪家的孩童?怎如此不曉事?
收拾心情,他正想繼續講經,那孩童的聲音卻再次響起了:“爹!”這一次,那聲音離他還更近了一些。
辯秀停下講解,轉過頭正要尋找出聲之人,卻見一個四五歲的孩童筆直地朝他撲了過來。辯秀一愣,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男孩一把抱住了大腿。
“爹!我找了你好久啦!娘說你有大事,不讓我來!你有什麼事呀?”男孩抬起頭,瞪起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向辯秀。
場中在刹那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他有兒子?”“和尚怎麼有兒子?”……那些原本滿臉虔誠的信徒頓時變了顏色,紛紛交頭接耳,議論了起來。
細小的聲音彙集到一起,化作滔天的聲浪,辯秀隻覺自己宛若浪潮中破底的扁舟,轉瞬間便要被吞沒。
“孩子,不可妄言啊!我與你素不相識,你可不要認錯人了!”辯秀運起內力,洪鍾般的聲音將四周的議論暫時壓了下去。
聽了他的話,男孩先是一怔,而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爹你不要我了!爹你不要我了!”男孩坐到了地上,一邊哭著,一邊用雙手緊緊扯住辯秀的衣襟,雙腳踢個不停。
見此情形,周圍的人們頓時炸開了鍋,有幾人依舊麵露懷疑,但絕大多數人都戟指怒罵:“你這和尚!連孩子都有了,還裝什麼高僧?”“有點良心的,就趕快認了這孩子,事到如今還想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