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夜間皆有落雪,庭中枯木花草皆被大雪覆蓋,可唯獨那幾截香直愣愣的插著,應是有人來祭拜,香未燃盡便被雪撲滅了。
戚潯認得這是佛寺中專用的供香,此等供香不比家用沉檀清雅,又比尋常祭拜所用香蠟貴,誰會專門采買此物祭拜?
她正狐疑間,忽聽裏間有人沉聲驚呼了一句,很快,一個年輕的差吏捂嘴衝了出來,趴在門口欄杆上便是一陣幹嘔。
戚潯輕嘖一聲,“謝司直,可要我予你一粒蘇合香丸?”
謝南柯生的俊逸溫文,剛入大理寺不久,尚不習慣,此刻他嘔的臉白如紙,朝她擺手,“不必,不妨事,不妨事——”
這時,宋懷瑾在內喊道:“戚潯——”
“來了!”
應話聲清脆悅耳,是女子之聲,劉義山尋聲回頭,正看到戚潯摘下兜帽,他眸子一瞪,驚的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先前戚潯戴著兜帽走在人堆裏,隻瞧她行止幹練,透著英氣,任是誰都以為她是大理寺的年輕男差吏,劉義山無論如何沒想到,她竟是個姑娘!
她生得一張皎若秋月的臉,杏眼明仁,燦若春華,墨發挽做最簡的小髻,飾以素淨白玉簪,進門時單手扯下身上鬥篷,步履生風,通身不拘小節的利落。
待撞見劉義山目瞪口呆的模樣,她抿出一絲了然的笑,這笑令她神容越發機靈生動,劉義山還未回神,戚潯已繞過他,走到了宋懷瑾身側。
看清屋內情形,她忍不住皺了眉。
在路上她雖想過案發之地是何種某樣,可當親眼所見,其震撼程度還是不同,實在不怪謝南柯受不住。
廂房十丈見方,雖不甚華麗,卻是家具擺件齊備,北麵是帷幔半掩的床榻,東邊則有一套黃花梨八仙桌椅,此刻桌上放著祭品。
縱觀整個屋子,從床榻至窗前案幾,絲毫看不出掙紮打鬥的痕跡,死者餘鳴就躺在榻前地上。
屍體呈“大”字型正對南麵槅窗,血跡從屍體身下蔓延了大半個屋子,直至廂房門口,又因天寒,凝成一片附著寒霜的血湖。
被寒霜附著的,還有死狀可怖的屍體。
死者頭顱被斬下,腰部連著袍子被攔腰斬斷,腹內髒腑流出,堆積在肚腹處,而膝蓋處的斷口,尤可見翻卷的血肉與森森白骨。
死的如此慘烈,可死者閉著眼睛,屍表其餘肌膚蒙著一層受凍過的灰敗烏青之色,偶爾能看見幾處有些微的凍傷,屍臭味兒不重。
宋懷瑾語重心長的道:“戚潯,是你大展身手之時了。”
倘若此案放在一年前,宋懷瑾必不會對戚潯道出此言,當初的他有多看不上戚潯,後來便對戚潯有多心悅誠服,如今,戚潯更是他最為倚重之臂膀。
“卑職定然盡心!”
戚潯將鬥篷放在中堂敞椅上,而後“吧嗒”一聲打開箱籠鎖扣,很快戴上護手麵巾進了東廂。
剛回過神的劉義山,眼瞳又是一陣山搖地動。
看這架勢,這姑娘竟是大理寺仵作!
大周興辦女學已有三十餘載,勳貴人家的女兒甚至能在朝中為官,可仵作為賤役,多為屠戶、罪役擔當,劉義山活了四十多歲,從未見過女子為仵作!
戚潯裏頭著一身碧青棉袍,看著不至雙十之齡,劉義山不信邪,忍著恐懼走去門口,很快駭的倒吸一口涼氣。
他看到戚潯蹲在屍體旁,正將餘鳴粘在血冰淩上的頭顱一點點剝離下來。
戚潯初驗的空隙,宋懷瑾回身吩咐道:“南柯,朱贇,你去查問驛站內還有哪些人住著,何時入驛,何種官職,此行哪般差事,身邊帶了何人,是否與餘鳴為舊識,皆要問清。林銘,你去查驛內有多少差役,每日進出驛站的又有哪些人。王肅,你去把餘鳴的小廝找來,好好問問入驛站之後餘鳴的行跡。”
被吩咐的幾人應聲,宋懷瑾這才回頭看戚潯,“如何?”
戚潯已將餘鳴的頭顱捧在手中,她半舉起來,湊近了看脖頸處的傷口,“傷口血肉無收縮卷曲之狀,是死後被分屍,骨頭斷口整齊,是利刃一刀斬斷,血流形狀自然,天寒亦保留了七日前的血流範圍,看得出,這一大片,的確都是從傷口處流出而彙集。”
她往地上掃了一眼,“表麵上看,是在此處分屍。”
宋懷瑾卻發現了疑點,“可這地上幹幹淨淨,不見血滴噴濺,這做何解?便是殺豬都要濺一身血,何況斬斷人的屍首?”
的確十分詭異,血流被冰寒凍住,如今已化為烏黑之色,整片血色從屍體四處傷口向周圍蔓延,由深變淺,而床榻腳凳,旁側的帷帳桌腿之上,不見絲毫沾染,哪般凶手能做到這般幹淨利落?
“或許被凶手擦洗掉了。”戚潯如是說,言畢卻又覺不妥,凶手殺人,分屍手法如此殘忍,何必要擦掉周圍濺射的血跡呢?
宋懷瑾也搖了搖頭,“解釋不通。”
他眯著眸子,慍怒道:“餘鳴是朝中三品大員,凶手大膽殺人不說,還對一個死人這般殘忍,也不知是哪般深仇大恨!”
他哼了一聲,又去打量屋子,“當日門閂從屋內鎖著,此地便為一處密室,何況他的小廝說隻有一下午沒見過他,大白天的,凶手在此地分屍,若外麵有人經過,不可能聽不見動靜。”
“劉驛丞——”
宋懷瑾回身,一眼看到劉義山白著臉呆望著戚潯,宋懷瑾濃眉揚起,又喊了一聲,劉義山這才驚醒過來,“少卿大人何事?”
宋懷瑾肅眸道:“這附近房舍如何排布?可有誰距離此處最近的?”
“無人離此地近,餘大人來得晚,東麵北麵的院落都住滿了,因此給餘大人安排了此處,這裏獨門獨戶,餘大人自己也十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