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父親將我送去了南邊,在洛州藏了兩年,又輾轉去過通州等地,起初父親隻願我苟活下來,但我不願,幾番爭執之後,父親便說冒一次險。”
“那時母親失了孩子幾年,父親說他此生必定無子,與其去旁宗抱養一個,不如給我一個身份,但在此之前,我要去幽州。”
回憶起少時,傅玦語聲中多了蒼涼意味,“沒有什麼地方比戰場上更容易淬煉一個人的心性筋骨,父親不願我被仇恨蒙蔽,更不願我變成一個不擇手段隻為複仇之人,於是將我帶去了戰場上,起初我並不情願,我寧家上下三十多口的血仇未報,哪裏有心思為大周百姓而戰?”
他語聲微頓,“直到,我看到西涼人破關而入,幽州百姓和大周的將士死在西涼的鐵蹄之下,屍山血海,望不到盡頭,那自然不止三十多口人,那是三千、三萬……”
傅玦淡淡牽唇,“我也曾差點死在西涼人的長刀之下,生死一線時,家族的血仇好似輕了一分,我先是血性男兒,而後才是寧家遺孤,我追隨父親學兵法謀略,亦想著,幽州大勝之日便是我回京報仇伸冤之時,但我沒想到,這仗一打便是十多年之久。”
孫律又問:“你回京見到舊人是哪般心境?”
傅玦眯了眯眸子,語聲悠長起來,“當初回京之時,我以為自己已經能掩藏得極好,可沒想到入宮後,看到那些已經模糊的麵孔,我心底還是恨極,想到我們府內廊柱上濺的血跡或許還未散盡,宮宴越是熱鬧,便越是醜陋到令人憎惡——”
“你當時跟著傅侯爺手握十萬兵權,你就未生過反心?幽州駐軍盡是精銳,你們若想謀反,南下一路上,幾乎沒有駐軍能抵禦你們。”
傅玦嘲弄地望著孫律,“幽州駐軍南下謀反,關口大開,幽州數萬百姓將淪為西涼人刀下魚肉,這樣的代價,誰付得起?”
孫律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但今日,你卻豁出去了。”
傅玦垂眸,“若陛下聖明,何需走到今日地步?”
孫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見韓越守在外頭才放了心,他又問:“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了陸家後人?今次來劫囚的都是你的人,但明揚分明是陸家舊人,當年你們分開幾路走,多半已經斷了聯絡,你們是如何重逢的?”
牢室外的風燈昏暗,令孫律看不清傅玦的臉,傅玦微微抬眸,目光晦暗不明地望著他,“去找呂璋和齊國公查當年夜宴情狀,為了呂嫣和齊明棠,他們必定配合,謝南柯是當年西山大營徐聞璋之子,他極有可能是當年為凶手做策應之人,你要保住謝南柯性命,再去找宋懷瑾和戚潯幫你。”
孫律一愣,傅玦又道:“當年的證據含糊不清,更未曾保留到今日,要想調查當年舊案,隻有兩條路可走,第一,令陛下鬆口,去皇陵開棺驗屍,第二,重開瑤華行宮,找到當年瑤華行宮的舊人,凶手殺了二皇子,一定會在行宮留下線索,你做到這些,哪怕沒有找到證據,真凶如今也會按捺不住——”
“癡人說夢!”孫律眉頭緊擰了起來。
他寒聲道:“你現在是階下囚,拿什麼身份支使拱衛司?我還要問你,臨江侯夫人,到底是今日才知你是寧家之子,還是早就知情卻瞞而不報?你今日破釜沉舟,便未想過若是殺身成仁卻無好結果,你又當如何?”
傅玦不答話,隻去看頭頂的氣窗,他一邊看天色一邊推算時辰,而後緩聲道:“還有三個時辰就要天亮,兩日之內,你定會按照我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