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律走到玉茗殿南側駐足,冷沉的雙眸微微眯了起來,建元十八年的上元夜宮宴,也是在這個時辰開始的。
隻是那日行宮上下提前亮起燈火,將殿閣亭台映得瓊樓一般,長輩們遵從禮數,早早便開始準備華服衣冠,他被嬤嬤換了新衣,反倒得了空閑跑出來偷玩。
整個園子都是匆忙來往的宮侍,他在園中小道間穿梭,偶爾能聽見玉茗殿中遙遙飄來的絲竹聲,有時又能碰上盛裝打扮的朝官及其家眷,有些人認出他來,他懶得應付,一溜煙兒跑進花牆之後,又邊看邊玩往內苑去。
禁軍無人攔他,他直奔帝後居所,隻因先帝應過,說要賜他一把連發十箭的□□,但到了帝後宮閣之外,宮人卻告知他,帝後已經出發往玉茗殿去了,他懊惱路上貪玩,順著宮閣前的小道朝外走,但還未走到玉茗殿,宮侍們的驚叫響了起來,他一回頭,便見長風閣的大火照亮了半邊夜空——
火舌像擎了妖風,攀著飛簷鬥拱熱烈地燃燒,隔得那麼遠,熱浪灼人地撲在他臉上,小小年紀的他第一次覺得恐懼。
後來,急紅了眼的嬤嬤找到了他,又帶著他往長風閣去,他惶恐不安地穿過層層人群,被擔憂不已的忠國公夫人一把抱進了懷裏。
耳畔是烈烈風聲,是火場中傳來的燃爆聲,先帝震怒,太後低泣,喝罵聲,腳步聲,潑水聲,他縮在忠國公夫人懷中,手腳冰涼地目睹了和一幕又一幕兵荒馬亂的場麵,一張張驚恐憤怒的麵孔——
憶至此處,孫律劍眉驟然一擰,他看到了長公主和駙馬!
駙馬握著長公主的手,正站在瀕臨崩潰的太後身側,長公主盛裝明豔,正紅著眼眶望向火場,秦瞻半扶著她,麵上也是一片凝重……
“指揮使!找到了!”
驟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孫律的回憶,夜幕初臨,玉茗殿好似一座冷宮般靜靜佇立在他眼前,山風嗚咽著穿過空蕩蕩的廳堂,淒清詭異。
孫律抿了抿唇,轉身往庫房方向來。
庫房各處點了燈,宋懷瑾正捧著一座菩薩像端詳,菩薩像與孫律在紙上所畫十分相似,尤其背後的金輪,頂端處果真如孫律所言有三簇輪刃。
宋懷瑾兩手抱著菩薩像,正在藺知行後背上比劃,見孫律來了,忙道:“指揮使,此物的確有可能,不過這尊菩薩像有些重,傷人是能傷人,卻頗不便利,下官覺得戚潯剛才說的是對的,凶手從背後刺傷死者,這麼重的佛像,若是起了殺心,那還不如照著腦袋砸下去,幾乎是必死無疑。”
孫律接過菩薩像掂了掂,也覺得有些壓手,“兩尊菩薩麵像不同,重量當是相差無幾的,的確不輕,但看死者屋內擺設,已經再無其他可傷人之物。”
眾人都沉默下來,康長壽和其他幾個小太監戰戰兢兢地站在一旁,麵上惶恐分明,孫律視線掃過幾人,心底微沉,佛像做凶器略顯牽強,難道此行要白跑一趟?
他一時想到了讓韓越去找的那二人,心頭一定,隻恨不能立刻趕回京城,但此刻回京,韓越多半還未將人帶回京中,他們之中,鄭懷興年事已高,也不好趁夜趕路。
孫律看著珍寶名錄、布局圖和那尊佛像,吩咐道:“收拾幾間屋子,今夜我們在此留宿,明日一早回京。”
幾個太監應聲而走,孫律仔細地看行宮布局圖,“死者當夜遣走了侍從,周圍雖有守衛來往巡邏,但隻要了解內苑路徑的,便能避開守衛視線去見死者,如今要弄清楚的,是死者為何允許凶手進屋,凶手又是為何行凶。”
在場眾人隻有孫律是親曆者,他們麵麵相覷著,藺知行道:“指揮使適才說是駙馬,那可有證據?駙馬和二殿下之間,似乎沒有行凶的動機。”
此前的調查皆在暗處,藺知行幾個皆是雲裏霧裏,更不敢貿然相問,孫律一聽這話,便知道與他們商議無用,他搖了搖頭,“他們從前是有舊仇怨的,但事發當夜,不一定是同樣的原由,當夜二殿下準備了給先帝的上元節之禮,按理說馬上開宴了,應當急著去送禮,不應該與任何人生出爭執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