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靈仙山上的這一場秋日夜宴，是天界與妖族正式互通有無，拋開以往桎梏設立結盟的盛事。
自此往後，仙與妖不再涇渭分明，天界仙山，門戶暢通，有道的妖者都可身往，勉力修行。天界各仙們，見妖者不可鄙薄，需以禮相待。
在魔族與天界之間，妖族從善如流，傍上高枝；天界也倚賴此舉結束了一場火迫眉睫的浩劫。
正可謂是兩廂得意，皆大歡喜。
新的妖族繼承人此時正站在頂峰瑤閣之中，一縷紅綃發帶順著半束著的黑發往下飄蕩。身上白裙外覆紅紗，婷婷嫋嫋。雪白臉孔在黑紅兩色之間尤為顯眼，一雙狹長的瑞鳳眼中水光瀲灩。
有來參加盛典的大小妖怪神仙聚攏成群在台下殿外，為著看一眼這妖族公主的真容擠破了頭，左右都在互相感歎著，果真是妖中翹楚，不可方物。
妖族向來沒什麼忌諱，歸黎大大方方地站著，不遮不掩。半垂的眼瞼連帶著長長的睫毛在雪白麵孔上投下一道陰影，遮住了瞳孔，看不出什麼情緒。
半晌，耳朵一動，微一側頭，原來是身後踱來了一人，更是身姿非凡，長身玉立。這人輕輕來到她身邊，兩人站在一處，相得益彰，比畫中人兒還要精妙。
台下立刻又轟鬧起來，此人正是天界未來之主，上代天帝之子蘊華天尊。他牽了歸黎的手，在掌中一握，嘴角含笑看向她，歸黎亦輕輕頷首。
這是宣告天界與妖界的婚事聯姻，成了！
好一場兩界歡慶的宴席，眼看即將正式開場了。大妖小仙們左右翻騰，互相玩鬧鬥法，天空中綻起無數煙火。
台上被漫天煙火掩過，很快便煙氣繚繞，猶如在天宮。
蘊華依然緊抓著歸黎的手，另一隻手覆過來蓋住她柔若無骨的纖細手指，說道：“如此，也算求仁得仁。”
是啊，求仁得仁。自從芥城初見，歸黎就期待著能跟蘊華在一處，仿佛此後餘生全是為了這件事而活。
都說妖界與天界不可相濟，又說什麼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目前他們站在一處了，謀事在人，成事也在人。
這個日子確實值得普天同慶。
天空此時被照亮得如同白晝。歸黎抬頭看去，卻在對麵山頭的樓閣裏觸到一道比煙火還灼人的視線。
她手指略微縮了一縮，抓緊了蘊華，說道：“有人在看我。”
蘊華低著頭，修長手指婆娑著她的手背：“阿黎，所有人都在看你。”
確是如此。歸黎點了點頭，低聲說：“我不喜歡，可以回避麼？”
蘊華笑了，攜著她的手往回走。幾步便到了頂閣的紗帳之外，下方幾道台階，階下是通往後山的甬道。
下台階之前，歸黎略微停頓，她無法忽略那如芒在背的目光。在她目之所及的樓閣中，有個人確實一直在看著她。
她撇開那身影，心如鐵石。
從前做小妖的時候，啃啃小草果子，啜啜溪水就是一天；到了山下村莊裏，化個形變成個小姑娘去討糧食，招搖撞騙也是一天；遇見這位天上來的仙君，日思夜想，又是一天。到今時今日，她沒料到，自己最後會有這麼一天。
大概，是做不成妖了。
跟在蘊華身後踏下瑤閣第一道台階的時候，歸黎右手捏出來的訣已經化成一柄尖細的靈錐。此時山間眾生皆在狂歡，唯他二人單獨在一處。
要殺他，沒有比這更適合的時機了。
那由妖氣化成的靈錐被捏在指間，泛著瑩瑩碧光。她驟然出手，蔥嫩的指尖已經觸到前頭愛人的頸邊肌膚。
眼看即將成事。
手中凶器靠近蘊華脖頸的那一刻，憑空一道劍氣如遊魚般襲來，輕靈一撥，頓時將那靈錐化為無形。
歸黎麵無表情，一雙翦水瞳眸之中的那圈黑色忽然快速蔓延開來。什麼飄飄若仙的公主、天後，她歸黎是妖！不折不扣的妖！是妖中之尊！
武器被化解，她便指尖成爪，捏出一團磷火，那劍氣觸到火光，發出火光劈啪之聲。
蘊華似乎這時才察覺到身後凜然而來的殺氣，不可置信地回過頭來，眼睛大睜，伸手想去觸碰歸黎。
歸黎往後一退，磷火陡然發勢，直往蘊華麵門而去。
那道擋住靈錐的劍氣此時崢崢而裂，化成數道金光，在蘊華麵門之前抵截住磷火，兩相交融，直直上升，炸在空中。這亭台紗幕之後，也仿若放出了一朵煙火。
隨後有一道身影淩空而來，正是剛剛佇立在對麵樓閣中一直眼望著這邊的容光上仙。
他伸手挽住那道已經散碎的劍氣，落在二人眼前。一轉眼，劍氣已經化為一道實劍，劍尖冰冷、筆直，直指歸黎的咽喉。
蘊華不假思索挺身往前，大聲喝道：“不可！”
那仙劍一頓，停住了，劍尖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