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長樂大長公主府邸燈火璀璨,琉璃宮燈約千盞,府內不時有笙樂清歌飄溢而出,宛如天上仙樂普降凡世。
長樂大長公主喜樂舞,無論身在何處,一到掌燈時分,便要聽各類弦樂聲,賞著各色歌舞,唇邊才會綻出笑意淺飲慢酌。這個習慣從德宗和明懿皇後命能工巧匠費時三年為她建城公主府開始,一直保持至今。
令府中眾人奇怪的是,一貫隻對求道訪友有些興趣的駙馬,今夜也列席其間。
顧羨之自年輕時便相較起同齡人要看起來平和溫厚些,與此同時也少了些少年郎應有的風發意氣,在中正官向先帝推舉的太學生中確實並不顯眼。
大多數人也不懂,為何高貴並受萬千寵愛的公主,偏偏就相中了這樣一個不僅家世在一眾太學生中顯得委實普通,才識也在一眾學子很是平平無奇的士族子第,很有些明珠暗投的意思。
顧羨之看著殿中數位歌舞伎在樂聲中或翩躚起舞,或低吟淺唱,他略略皺眉,眼中有些許不耐。長樂大長公主將這一切看在眼裏,眼角眉梢盡是笑意,問道:“羨之,在你看來,這歌舞真有那般無趣麼?”
他放下銀製杯盞,道:“你曉得我向來看不大懂這些的。”
長樂大長公主向身邊斟酒的侍女,嗔笑道:“他呀,還是這般不解風情。”
顧羨之無奈,看了眼殿上的歌舞,道:“不過,公主此番特意著人請我過來,隻是看這些麼?我以為,你是有什麼事要說?”
長樂大長公主伸出修長白皙的雙手,身邊的侍女會意立馬,用備好的熱巾為她擦拭雙手,而後將她喜愛的玉露團遞上她的食案,又取出銀碗盛了些乳腐放置一旁。另一旁的侍女小心用銀勺挖出一些乳腐送至她唇邊,她輕輕一吮,表情看著還算滿意,道:“你且耐著性子再坐上一會兒,有個人需要你幫我看看。”
顧羨之凝眉沉思,聽到樂聲暫歇,歌舞伎朝著長樂行禮,待她微微點頭,她們才踩著小碎步一一退出,心中不由升起些微好奇:“有特別需要我見的人?”
長樂大長公主又怡然自得吃了些玉露團,道:“開始了,羨之你且仔細看看,這支舞這個人,有何不同?”
她語音剛落,便聽到一陣密集的鼓點響起,而後悠遠飄渺的琴聲,有幾個穿鵝黃羽衣的曼妙女子輕動蓮步來到殿上,隨著琴聲開始起舞,慢慢的有簫聲、笛聲合入其中。半晌過後,琴聲、簫聲、笛聲漸止,隨之響起的是琵琶聲,細密的鼓點再響起,殿中的女子半倚在地麵上連結形成一個圓弧,留出一個缺口,有一個輕紗紫衣的女子持一炳長劍迅速由缺口閃入圓弧正中。
顧羨之微微詫異,看著那女子不斷隨著琵琶聲和鼓點變換姿態的舞劍,或張或馳,又注意到她麵上遮擋的薄紗,側頭詢問長樂:“她是誰?”
長樂大長公主唇邊顯現一抹得意的笑容:“她啊,是我從隨州無意發現後,又耗了許多心思雕琢了許久的一塊美玉。”
顧羨之瞬間明白她所指為何,心中暗歎了口氣,瞬間興致全消,又不願當眾拂了他這位高貴傲氣妻子顏麵:“公主的眼光自然總是好的。”
長樂大長公主聽他語氣淡然,本有些想置氣,又看著殿上的劍舞,滿殿那麼些人看著,也就偃旗息鼓,向他揚了揚手:“罷了,知道你不喜笙樂歌舞,你去吧。”
顧羨之頓感輕鬆,關切道:“你也別太晚,”又囑咐她身側的侍女:“別讓大長公主飲太多,否則她明日又該喊頭疼了。”
他在幾位侍女別有深意的笑聲中不自在地轉身離去。長樂大長公主因飲了些酒,麵上泛起淡淡紅暈,眼神略顯迷離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裝作不經意回頭望著殿中那個有著凜冽眼神的女子,心思卻借著酒氣飄忽回當年太極西殿被噩夢驚醒的自己。
那時候疼愛自己的父皇突然殯天,眀懿皇後在強撐著主持完大局後也開始纏綿病榻。而她的胞弟踐祚之初有一大堆政務需要處理,尚未來得及冊封皇後,於是後宮諸事還得倚仗她和幾位太妃共同決斷。幾個太妃樂得做百事不會的閑人,小事尚好,大事都悉數推給她,她不忍心再讓眀懿皇後操勞掛心,便時常去太極殿尋新帝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