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這是朝政之事,朕自有分寸,您身體違和,我讓皇後送您會仁壽殿好生修養。"
皇後為難地立在太後身側,左右不是,太後按了按她的手,再看向殿上的陳籍,覺得他似乎越來越陌生:"二郎,你是一國之君,孤是你的阿母,阿嬋是你的妹妹,曆朝曆代以來公主和親並不隻是國事,亦是家事。"
陳籍鮮少聽她在人前這樣喚自己,他忽覺有些難堪:"和親一事,朕已經答應西涼國了,無可轉圜。再說朕與其幾番交涉,那西涼太子李晏絕非平庸之輩,阿嬋嫁過去就是西涼太子妃,他日還會是西涼王後,並不會委屈了她。"
太後不置可否:"陛下不必跟我避重就輕,和親是什麼,遠嫁他國,再無故土。太祖皇帝建國以來,不曾有一位和親公主,先帝賜其封號壽安,就是祝願她長壽平安之意。阿嬋雖非我親生,可我與謝太妃相識微時,曾守望相助,當初她是怕在宮中睹物思人避居行宮,我承諾過她會幫她好好看顧阿嬋,孤不能食言自肥、失信於人。"
陳籍揚眼看了看他母親,心口氣悶難平:"太後不能失信謝太妃,朕就可以失信天下臣民?太後不是常常自詡不凡麼,您不如教教朕,邊境拚死殺敵的將士當如何,大齊黎民百姓當如何?太後說大齊開國以來從無有一位公主和親,朕倒想問問太後,為什麼先帝、穆宗、太祖有大把良將可用,而到了朕這裏,派得上戰場的就隻有一個樊青,今次若不是西涼國自己出了亂子,這場戰事會打多久,糧草要耗多少,死傷幾何您算過麼?壽安和親一事是朕與朝臣共同商議的結果,您這番如此的不滿,難道是……想再當一回垂簾太後?"
殿內任誰也不曾想陛下會這樣連番責問太後,她原本猶帶病容的臉當即一垮,暮雲想拉袖相勸,誰知被她狠狠一甩,聲音尖銳卻微微發顫:“垂簾太後?原來二郎,哦,不對,是陛下,陛下一直都在防著孤,孤十月懷胎生下你,孤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你,你怎麼就不明白,我是這世上最不會害你的人……”
陳籍別過頭去不看太後,殿上忽然陷入一種詭異的沉寂。
文雋未敢抬頭也大約聽見殿上那女子發出的淒厲,略閉了閉眼,正想出言,卻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妾這裏倒是想到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崔貴妃聞言譏笑道:“沒看見陛下和太後在說話麼,你什麼身份,也敢插話?”
皇後麵上有未散開的驚懼,迅速調整為溫和的臉色,向陛下太後道:“妾以為不如先聽聽顧修容的建議。”
陳籍看了一眼顧氏,略一抬手:“你說吧。”
顧氏唇邊泛起一絲笑意,看了看太後,見太後慍怒未消,著惱地看著她,她聲音像魅惑人心的曲調一般,使人本能想抗拒卻又不得不被此深深吸引:“既然西涼國太子那邊是回絕不得,壽安長公主如今病況怕是不宜出嫁。妾早年流落街頭聽酒肆茶坊的人談起漢武帝不舍自己長女魏長遠嫁異邦,遂將罪臣江都王劉建之女劉細君封為公主,和親烏孫。”
陳籍聽得眉間陰雲散去一半,喚杜商至近前:“杜卿以為如何?”
杜商不卑不亢回道:“談判時西涼國太子並未指明要求和親必須是壽安長公主,宗室女代公主和親自古有之,想來朝中不會有什麼異議,隻是要選哪位宗室女還需要陛下裁定?”
陳籍眉宇突然變得十分鋒利,他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後一眼,道:“太後,我倒想到一個合適的人選?”
太後虛弱地咳嗽兩聲,嗓音有些嘶啞:“陛下想到了誰?”
陳籍忽然凝重道:“朕倘或沒有記錯的話,榮樂公長女似乎跟阿嬋年齡相仿。中秋家宴將至,此前朕想著借太後壽辰之便,今年不妨熱鬧些,便讓李得用去轉告讓他們一家在京中多逗留些日子。太後若覺得不妥……”
太後疲倦地打斷他:“這些事情陛下決定就可以了,孤隻要確認不是阿嬋就好。孤真是老了,如今越來越乏了。”隨後向身邊的暮雲道:“咱們回仁壽殿吧。”
陳籍見她就要轉身,幽幽道:“朕想著也不好平白就讓人家把女兒送去和親,朕打算將榮樂公重封回淮都王,賜還其王宅及封地,而他長女茂城縣主則封為公主,賜號永安。”
太後微微一個趔趄,好在給暮雲穩穩扶住,她腳步頓了頓,向不遠處跪在殿中央的文雋道:“你來送孤回仁壽殿。”
皇後吳氏見陳籍麵色陰鬱難看,很快來到太後身邊,陪笑試探道:“不如由妾......“
太後漠然擺手打斷她:“你強撐著討好我做什麼,他人可會領你半分情?臉色都成這樣子了,就回自己的鳳儀殿好生將養吧。”
文雋這才緩緩起身,恭謹小心向皇後道:“太後既看得起妾,便是妾的福分。
仁壽殿內閣有清淡菊香,太後端坐後睥睨了她許久才道:“你究竟是何居心?”
文雋故意聞言一怔,裝出恍惚又懼怕的樣子:“妾惶恐,未知太後為何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