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雋在廊下立了很久很久,月影挪了地方,冷風也更甚,她五感已經什麼都感受不到,手上的血已經凝住了。此刻,她無比想念窈娘,想念她的嬉笑怒罵,想念她身上淡淡的酒香氣,想念她在母親離開後借給自己的懷抱……
她四周望了望,無數的燈盞,來回走動的羽林衛,不遠處樂聲嫋嫋的太極殿,再遠一些就是圍繞了一層又一層禁錮著她的重重宮闕。
她無望地想:什麼都沒有了,都沒了……
回到結綺閣,她看到裏裏外外匍匐著的宮人,大約也猜到了誰在裏麵。她隻停了小半晌,便提步邁了進去,終於看見陳籍陰沉著臉立在那裏,一副山雨欲來的架勢。她沒有多看,隻默默跪下,但並沒有匍匐在地上,而是上半身挺的筆直,不發一言。
接著就是持續了很久很久砸摔東西的聲音,花瓶器物,杯碗茶碟,隻要是可以發出聲響的東西都被他擲在她可以看到卻不會損傷到她的地方,支離破碎。
最後他狂怒地拿起一隻匣子,一打開看見了那隻熟悉的紙鳶,動作才僵硬地停下來,片刻後又高高舉起,停了許久許久,最後他還是緩緩放下。那匣子被李得用小心接到手裏放過原位。
他走近她半蹲著身子,用力捏著她的下巴,看她眸中一片死寂:“你說,朕應該怎麼處置你?”
她不像周遭被嚇到隻敢小聲啜泣的宮人,麵上沒有任何表情:“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陛下要是想要妾的命,妾領命就是。”
陳籍恨恨地看著她,忽然笑得萬分詭異,而後鬆開她的下巴緊緊把她擁在懷裏,勒得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朕,隻允許你在無盡的折磨中度日如年。”
是夜,韓婕妤被李得用帶人送往玉衡殿,和儀公主暫遷至望仙閣由顧修容照顧。
玉衡殿原是太祖貴妃顏氏的居所,後來顏氏故去後,殿中一至深夜,便有悲戚哭聲不止,請了許多法師前來做法都不起作用,後來慢慢無人敢住,也無人敢去,以至逐漸荒廢。
不知為何,陳籍即位後,玉衡殿卻成為懲處犯錯嬪禦的地方,成了名副其實的冷宮。
宮中都傳言玉衡殿有冤魂作祟,進去的人很少有能活著出來的。
隨文雋被送往玉衡殿的人隻有春娘一人,她抽抽嗒嗒哭了小半日,文雋倒一臉平靜如常的樣子。玉衡殿果然如傳言中的樣子,殿外的庭院雜草有半人高,殿內到處都是亂糟糟的,還積了一重厚厚的灰塵,不說門沒有一扇是好的,連頭上的瓦也是不全的。
文雋淡然道:“這樣艱苦的條件,難怪沒有人能活著走出去。“
春娘邊哭邊無助地看著李得用留下的一床薄被:“婕妤,你不要嚇我!”
文雋看了她一眼,嗔怪道:“方才那樣的情況,她們都恨不能有多遠躲多遠,偏你,哭著喊著要跟我來,下回可不要這麼傻了。”
春娘抹抹眼淚:“我也想躲來著,不過是行動慢了。不過也好,總算見識到冷宮是什麼樣子了!”
文雋心裏還是有很深重感動:“春娘,都到了這裏,你還是喚我文雋吧,像以前在掖庭那樣。”
春娘點點頭,然後起身開始收拾殿內靠牆的一處角落,文雋也過去搭手,勉強用幾塊木板拚湊出一張簡易的床榻。春娘擔心她手上的上,擔驚受怕地囑咐她坐著,她非但不聽,還不知從哪裏摸出匕首遞給她:“外頭枯掉的雜草割些進來生火罷,我們隻有一床被子,這裏又到處滲風,沒有火隻怕長夜難捱。”
天微亮之際,便有人來到玉衡殿,文雋睡得淺,一點動靜將她驚醒,她警惕地看著來人,待他走近她才放鬆下來。
“孫醫佐,你怎麼來了?”
孫敬不疾不徐打開藥箱,看著一旁睡得深沉的春娘,流露出些許心疼:“臣算著時間,婕妤的傷該換藥了。”
文雋把手遞給他,由著他小心拆解,塗抹傷藥,孫敬道:“幸好,昨晚隻是小小的開裂。”
這時春娘方醒過來,看見了孫敬,有些不敢相信,又意識到自己被他看見睡著的樣子,遂羞怯道:“孫……醫佐怎麼知道我們在這裏?”
孫敬憐惜地看她:“婕妤觸怒陛下,被送進玉衡殿的事,昨夜便被好事者添油加醋傳遍六宮了。”
文雋感激道:“這個時候你還敢冒著被牽連的風險,來為我換藥,謝謝你。”
孫敬為她包好傷口,看了眼荒涼的四周:“看到這裏,我想起那時候也是我們三個人,那樣的境況都可以死裏逃生,這次也希望婕妤不要放棄,總會苦盡甘來,柳暗花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