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淩瀾看著杯中的酒水,聲音淡然如風:“你們不賞臉嗎?”
那十幾個龍影司影衛的副統領們聞言立刻揭下麵巾,把麵前的酒水一飲而盡。衛雲兮看著他們真麵容,美眸中隻是好奇。而一旁的華泉與挽真似明白了什麼,頓時沉默無言。院中頓時彌漫著一股濃得說不出的沉重。
殷淩瀾慢慢飲盡杯中的酒,頓了頓,忽地道:“將來我哪一天若去了,你們去留隨意。龍影司留下的銀錢每個人都有備好的一份,拿了就是與龍影司毫無關係。隻是我殷某仇家太多,恐怕到頭來這一段過往會拖累你們。”
在座的十幾個副統領冰冷的麵色漸漸動容。他們前來以為不過是尋常布置任務,卻未料到殷淩瀾竟是來囑咐後事。“啪嗒”幾聲脆響,有的已把方才手中喝的酒杯捏碎,眼中水光隱隱。二十多年的生死與共,榮辱存亡,怎麼是他這一兩句輕描淡寫就能說得清楚的?再冷血的殺手也有感情,更何況這二十年來殷淩瀾對不起天下人,唯獨對龍影司的每一個視若手足。
殷淩瀾淡淡道:“我殷淩瀾什麼樣的人,你們跟了二十多年都應該知道。生不懼罵名滿天下,死後自然更不懼身後如何讓人評說。世人罵我涼薄刻毒,殺人無數,他們恨我憎我,但是我卻並不在乎。隻因為這個江山不過是慕容家偷來的,所以它是好是壞與我半分關係都沒有。”
他說著看向身旁的衛雲兮,柔光一掠過,輕聲道:“可是她不同。她是前朝清雲公主,是我最在乎的女人。如今她不要了北漢皇後的虛名隻一心陪著我去尋醫。你們若還敬我殷淩瀾薄麵幾分,將來萬一……替我多多保護她。”
衛雲兮怔怔看著他,半天才哽咽出聲。她一頭埋入了他的懷中,痛哭失聲。殷淩瀾似說得累了,隻是沉默地輕撫她的背,一下一下,猶如尋常。
挽真華泉已是淚盈滿眶,他們雖猜到了殷淩瀾喚來所有龍影司副統領們的最終用意,但是卻不知他竟做到了這個地步。
他,在用著二十多年的恩義求他們照顧她周全!
他,從來不把生死掛心的人,為了她幾次三番費心心思謀劃後路!
他,從不在乎天下罵名的涼薄男子,卻為了她低下身段求他的手下將來某一天他不在之時保護她!
他,最不耐煩這些虛禮的人,卻為了她說了這麼一堆平日絕不會說的客氣話!
他,是有多愛她?!……
庭院中晚風習習,吹過臉龐卻是涼絲絲的冷。殷淩瀾淡淡看著麵前流淚的十幾個玄衣男子,眸光虛空。他們一一離席,緩緩跪下,低垂的頭,壓抑的哽咽聲,不需多少言語,他已知道他們都答應了。
“很好。總算我殷淩瀾做人還不算極差。我先幹為敬!”殷淩瀾舉了酒杯,麵上是素日不曾見過的從容笑意。他容色極俊魅,這一笑,竟然是顛倒眾生的美。這樣的笑容銘刻在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中,多年後都不曾抹去。
一席普普通通的酒菜卻吃得月落西山,杯盤狼藉,眾人散去。殷淩瀾也靠在太師椅上沉沉睡去。衛雲兮坐在他身邊靜靜看著他,他麵色緋紅,唯有眉眼清冷如昔。
她俯下身,靠在他的肩頭,低聲喃喃道:“淩瀾,你多活一天,我便陪你一天。你若死了,我也不要再獨活在這個清清冷冷的世上……”
明月流轉,默默無言看著那花庭中相依相偎的一對人兒。
……
殷淩瀾一行人在豐郡歇了兩日後開始向五淩峰而去。衛雲兮絕口不提有關他的病,每日隻含笑陪在他身邊。殷淩瀾似放下心中一樁大大心事,麵色輕鬆了幾分,偶爾還能看見他帶笑的笑容。挽真和華泉看在眼中,喜在心裏。
華泉建議道:“如今公子病好些了,我們便坐船從衢州繞道吧。繞過京城。再說北漢士兵不善水戰,這水路相對安穩一點。”
殷淩瀾聽了,默默點了點頭。衛雲兮想起蕭世行,明眸中皆是愧疚與黯然。自從那日辭別他之後,已是十幾日沒有了他的消息了。她想要寫信問候,可這烽火連三月,一封薄薄書信到了他手中恐怕已是千難萬難,再者,她與他如今又要說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