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9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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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曉筱的鬧鈴響起的時候，江潭正站在桌旁，俯瞰著窗外的車流出神。
正值早高峰時期，路麵上的車輛以私家轎車為主，偶爾夾雜著的幾輛公交車，車裏倒是並不擁擠。現今大城市裏，年輕人們上下班的公共交通方式通常是地鐵，因為公交車容易受地麵交通狀況的影響，到站時間並不準確，載的主要是些無需趕時間的老年人。
道路南側的車輛自右至左，一輛接著一輛地停住了，隻有最靠近江潭這邊的車道上，車流仍然在運動。大約十秒鍾後，道路的北側稍稍空了些。江潭雖然看不見國泰路上的紅綠燈，卻也知道現在是東西方向的紅燈亮著。
原來，早上七點鍾左右的時候，就算東西方向直行的車輛被紅燈阻住，拐彎行駛的車也足夠多，它們一輛接著一輛地轉過來繼續直行，讓整段路麵沒有哪一分鍾能保持空空蕩蕩。
江潭把那扇窗簾往邊上卷了卷，這樣它就不會在她拍照的時候，入鏡得太過分。
“江潭？”單曉筱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江潭心下微驚，她立刻鬆開拉著那扇窗簾的手，卻又一時不知道該把雙手放在何處，最終還是用一隻手扶住了窗台，另一隻手疊放在那隻手上。
江潭側過身，看向剛起床的單曉筱。她其實並不怎麼為當著單曉筱的麵遮掩那窗簾而感到難堪，因為一方麵，早晨起床後拉開窗簾，是一個自然而然的健康行為，而另一方麵，江潭和單曉筱為這扇窗簾的去留問題爭執過許多回，單曉筱知道江潭討厭這窗簾，並且早就厭倦了跟江潭表現出的嫌惡態度計較。
單曉筱也看著江潭，她抬手壓了壓蓬亂的頭發，並沒能讓發絲變得平整一些，反而使得睡衣袖口上的蕾絲花邊又牽亂了幾縷碎發。單曉筱眼裏流露出驚愕之情，她對江潭說：“你每個禮拜四都不太正常。”
是嗎？江潭這樣想，卻沒有反問出口，她很快回憶起自己上個禮拜四也比單曉筱起得更早，具體是因為什麼，她倒是一時記不清了，似乎是和“落月”有點關係。
她的記憶力一直不太穩定，如果記憶力也有靈魂，那麼江潭的記憶力一定有著愛恨分明的個性。有時候，江潭會把某天發生的某件事的任何一個細節都烙在腦海裏，有時候，江潭又會記不清楚一整段時間的事情，仿佛磁帶的一小塊區域被水浸濕了，模模糊糊地淡化成一些籠統得不能再籠統的印象。
“可能是因為我禮拜四上午沒有課吧。”江潭試著用開玩笑的口氣回答。
江潭所說的確是實情，正因為禮拜四早晨沒有課程安排，她才希望利用這個整齊的上午做些事情，不讓自己因為貪睡而把寶貴光陰切得零零碎碎。
江潭自認為這個回答帶著些冷靜的幽默感，但單曉筱沒有笑，她一邊撥拉頭發一邊小跑著進了盥洗室，接著，水聲從沒有被關好的門裏傳出來，響得有些刺耳。
江潭趁著單曉筱洗漱的時候，選了幾個角度對窗外的路麵拍照，她像平時給食物拍寫真那樣，一口氣拍了許多張。整個過程進行得很快，因為江潭不想回答單曉筱“你在做什麼”之類的問題。
江潭第一次覺得，拍照並非一件有趣味的事，倒更像是完成任務。她挑選照片的時候，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那張抓拍到一輛老式公交車的照片，構圖似乎還不錯，但江潭仔細去看公交車上的廣告時，不由得皺眉——“三分鍾解決……”
後麵的字，因為公交車的運動而變得模糊不清了，但江潭大致猜得到廣告的內容，廣告主體部分以外，那個胸部豐滿的女子形象，和“安全”、“無痛”等宣傳詞彙，也佐證了江潭的猜測。
江潭刪除了這張照片後，又刪除了好幾張不合心意的照片，終於勉勉強強地選定了一張還能看得過去的。江潭不喜歡這個苦差事。
出乎江潭意料的是，那張照片配上複古的黑白色濾鏡，效果居然不錯。但她並沒有因此而興奮，隻是熟練地將照片保存，打開微博時，手指不自覺地頓了一頓。
停頓之後，江潭便明白了自己不再覺得拍照有趣的原因，不是因為所拍的對象不漂亮、不精致，而是因為忽然失去了做這件事的意義，微博平台上的那些關注者突然變得虛無飄渺起來，那些褒讚的言語、那些羨慕的眼光，還有那個六位的數字，都伴隨著“廢物的廢話罷了”和“蝸牛托舉著兩隻眼睛”這兩個ID名稱，一並在江潭的心裏失去了原本踏踏實實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