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8日,星期六,淩晨0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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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舒服的時候記得放鬆,好好休息。”
“這就是你想對我說的話嗎?”江潭獨坐在昏黃的台燈下,淡淡地對通話中的手機說:“雅濟,我不是來和你爭辯的。我隻想聊聊,你已經睡下了嗎?”
“沒關係,你慢慢說吧。”
江潭戴著一副藍牙耳機,她將它開啟,把手機平放在桌麵上。電話那頭富有耐心的靜默,讓江潭不禁笑了起來。雅濟剛才講話的口氣很像一位谘詢師,她仿佛平和地坐在木桌後麵,麵對一位絕望而弱勢的病人,安撫她道:“沒關係,放輕鬆,想到什麼就說點兒什麼吧。”
雅濟以前從不這樣對江潭說話,原因很簡單,江潭那時候還不是病人。雅濟並沒有因為更擅長讀懂人心,就能居高臨下地看待朋友。江潭雖然不熱衷於學習,卻比一般女孩悟性高、心氣更高,是一位稍微經過點撥,就能充分理解別人思維的合格知己。
她們本該是完全平等,且勢均力敵的。如今,情況變了。
江潭很想坦白地告訴雅濟,她很討厭那些仗著患有精神疾病,就認為地球該繞著他們轉、全世界人口都該耐心地聽他們倒苦水的家夥。每個人都很忙碌,都更希望把空閑時間,分享給能帶給自己快樂的人,而非任勞任怨地聽些廢話、染些戾氣。
江潭不會對雅濟講這樣的話,因為處理憂鬱和焦慮,是雅濟的熱愛與夢想,那些“不開心”病毒的攜帶者雖然惹人厭,可都是她的“寶貝病人”,罵不得也諷刺不得。江潭沒有那麼高尚偉大的情操,她佩服願意和討人厭的病毒細菌作鬥爭的人,佩服和犯罪分子鬥智鬥勇的人,更佩服願意為了替世人解決不開心、所以天天和不開心打交道的人。
然而出於私心,江潭還是很心疼雅濟為自己選擇了這樣一份未來的職業。江潭自己的初心一直非常明確,她得快快樂樂地活,做個享受生活、分享樂趣的人。
江潭不想被雅濟當成那類倒苦水的人,但是時間已經太晚,她隻能用簡潔清晰的語言,證明自己不是在傾吐廢話,而是理性地、腦子清醒地與朋友談一些事情。
“我家的保姆,昨天透露了一些事情,剛好能證明你的猜想。”
“昨天?”
“現在已經過零點了。”
江潭開門見山,她將遇到隔壁保姆、發現薛姨拿翡翠吊墜出去炫耀,直到薛姨說出自己當年丟失的真相,簡要地告訴雅濟。期間,雅濟一直靜默地聽著,沒有再打斷。
“你怎麼想?”雅濟的聲調終於有所變化,她似乎很驚訝,沒有料到江潭深夜打來電話,不是為了傾訴苦惱,而是冷靜地把新的線索分享給自己,而這些新線索,都指向江潭最不願意接受的事實。
“我還能怎麼想呢?”江潭的聲音依然平靜,平靜中透著些無奈:“當年黑幫綁架的事情根本就不存在,我隻是自己走丟了而已。媽媽在世的時候,總是以為有個女人在學她,但那個女人隻是一個愛盯著她看的精神病人而已。我和媽媽一樣,也許根本沒有人學我,討厭的‘學人精’都是我自己臆想出來的。我就是‘落月’,‘落月’就是我。”
“江潭,你在用證據說服我……‘落月’就是你?”雅濟有些不可置信,前天還不肯服輸的江潭,此刻卻徹底放棄了掙紮,反過來勸說別人相信她有病、臆想出一個並不存在的“落月”、在微博上扮演這個角色……用如此平靜的語氣說出這些的她,經曆了怎樣的心路曆程?
江潭默默無語,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打電話給雅濟的目的究竟是什麼,隻是把一堆能夠作證“精神分裂症”猜測的新信息,傳達給朋友嗎?
雅濟沒有等到江潭的回答,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那麼,你說服自己了嗎?”
“很難。”江潭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她確實太不講道理了,即便真相是高高的一堵牆,把其他的可能性封鎖在外,即便她的朋友們為了替她尋找另外的解釋,已經付出了太多時間和精力,即便她的親人已經受到牽連、不得不為她那虛幻的僥幸買單,她仍然打心底地不肯相信。
江潭心想,她確實太不懂事了,驕縱任性得過分。如果她早一點接受真相,然後退學、去看醫生、老老實實地養病,大家就都可以省心省力,而不是製定一個安慰性質的“破解”計劃,整天盲目而麻煩地到處找“落月”。
道理,她都懂,但她就是說服不了自己。
“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雅濟聽到江潭終於說出打這個電話的目的,她似乎怔了怔,沉默片刻後問道:“你需要我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