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餘歡喜揉完包子後躺在床上,抱著錦被來回滾了兩圈,最後將頭埋進枕頭裏, 聞著清雅寧神的蒼蘭香,開始回憶舊事。
他第一次為自己撫琴,其實很偶然, 也很意外。
那時候他剛登基沒幾年, 正是收攏政權的時候, 幾天看不到他的身影都是常事, 禦書房的燈晝夜不息。
恰逢西邊小國流安前來簽署附屬國的盟約,流安很有誠意,來的是太子和太子妃, 而且這兩位,不僅大周官話講得很是流利, 那位流安太子,竟還彈得一手好琴,琴藝之精湛, 絕非臨時抱佛腳,而是多年沉浸其中。
身為皇後,餘歡喜當然出席了那場宴會,也聽到了流安太子的琴音。
說不上被琴音所征服, 但也連著誇了好幾句。
當時聞人間也跟著一起鼓掌, 隻是神情淡淡。
當時餘歡喜以為他隻是不喜這些風雅之事,畢竟他所有的時間都被忙碌的政事所占據。
誰知第二日, 他就為自己彈奏了一曲。
當時的她並不知,聽到皇上宣召時隻當有正事,匆忙放下手中事跟著來人往外走, 誰知被福壽引到了曲廊深處的六角小亭,又見聞人間端坐其中,白衣金鶴廣袖一拂,素白指尖劃過凰琴琴弦,隨著他指尖的起落,纏綿的琴聲在耳畔響起,饒是餘歡喜這個不怎麼懂音律的人也聽出了琴音中藏著的殷殷期盼。
後來她才知道,他彈的是鳳求凰。
說不高興是假的。
哪個女人不虛榮呢,哪怕是假的。
是的,當時的餘歡喜認為這是逢場作戲。
畢竟那流安太子的琴藝這樣出眾,被眾人誇讚。
隻以為他這是男人不服輸的天性作祟。
畢竟他以前可從來沒有展示過他的琴藝。
在這個關頭突然冒出來彈琴,無非就是為了和別人比較罷了,自己隻是作為一個比較的工具人而已,壓根就不是宮女太監們傳的那般,皇上皇後伉儷情深,情深似海。
當時的餘歡喜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但是現在的餘歡喜,好像不這麼認為了。
…………
她一下子從床上翻坐了起來,甩甩頭想將舊日回憶丟出腦海,結果卻反而更加深刻。
明明已經過去了幾十年,從未回憶過這件事,甚至連他會彈琴這件事都忘記了,但今日驟然一想起,發現不止當日的琴音,連很多微小的細節都浮現在了腦海中。
譬如曲落抬眸時的那一刻,他定定看了自己好一會兒,罕見地有些溫情脈脈。
薄唇幾番啟動,卻始終未言。
又譬如當福壽領著一眾太監宮女說吉祥話,餘歡喜這才知道他彈的是鳳求凰,詫異扭頭看向他時,他目不斜視看向前方,神情淡淡,和平日沒什麼區別。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他,臉好像繃得有點緊。
又譬如他的白衣玉冠……
等等!
餘歡喜瞳孔一縮,那件仙氣飄飄白衣金鶴的廣袖衣裳……
她想起來了。
想起去桃源縣善堂的那天,他為何要生氣了。
是前一天,福壽來跟自己請安,又莫名其妙不肯走,就賴在殿裏說閑話,剛好自己也挺閑的,就由著他逗趣兒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說著說著就說到了自己喜歡看皇上穿什麼樣的衣裳。
他問得隨意,自己答得也隨意。
這聞人間除了龍袍,所有常服都是玄色,黑漆漆一坨真的是看夠了,實在冷硬無趣。
當時就答了白色,白衣描金繡最好。
反正就是跟玄色完全相反的顏色。
誰知第二天他就穿了。
後來他的常服還是以玄色為主,但每年自己的生辰,隻要他在宮裏,為自己慶生時都會換上白衣。
這些事不能深想,一旦深想,很多事情其實一直都有痕跡。
那當時的自己怎麼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