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的春寒,透過半掩著的窗牖溜進來,卻怎麼也吹不散一屋的沉悶。空氣中彌散某種陌生香氣,又暗含著一種令人心緒不靈的凝滯。

林陌緊了緊單薄的衣衫,杏眼含笑地瞧著麵前的婦人。

“這一屋子姑娘,我看也就你最有福氣。”六婆一雙倒三角眼精光四射,瞧得人無處遁形,“一會兒進去,你隻管拿眼睛瞧著那大官人,保證迷得他神魂顛倒。”

林陌聽罷不自覺地垂下眼,抿著嘴頓了一下,小聲嗔道:“六婆……”

“臊什麼臊,”六婆麵泛喜色,抓起林陌的手拍了拍,“老婆子若是你這般年紀,得你五分容貌,也是要進去爭一爭這潑天富貴。聽老婆子的,沒錯。”

被六婆幹枯粗糙的手這麼一碰,林陌心頭生出幾分厭惡,麵上卻裝作若無其事,白皙的小臉登時染上一層薄粉,一路紅到隱入衣衫的脖頸,“婆婆莫要再說笑。”她軟軟地說了一句,卷翹的纖長睫毛掩蓋住眼裏的情緒,雙肩配合地微微顫抖著,好似嬌羞不已。

這位所謂的六婆是個人販子,三天前她一睜開眼,正好穿在被親人賣給六婆之後。

一路上六婆喜氣洋洋,好幾次拿眼細細打量她,林陌故作不知,勾著頭做出一副唯唯諾諾模樣。

等到六婆暫居的客棧後,她依舊乖巧地絲毫不生是非,不像尋常小姑娘初離家後滿腹怨恨,哭天喊地挨過幾鞭子方才老實。

表麵上來看,六婆對她的安靜很滿意,高看了她兩眼。

林陌卻不敢掉以輕心。

她原本打算尋時機逃跑,不曾想這婆子連同老公兒子一道,眼珠不帶錯地盯著她們十來個小姑娘,一刻也不放鬆。

一行人一路輾轉,終於安頓在此,昨日又新添了七八個小姑娘,無一幸免都被招呼了一頓鞭子。

林陌不由慶幸,有張好皮囊和溫馴的外在,除去每日隻得半個窩頭,餓得她渾身乏力以外,六婆沒給她其他折磨。

她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處,和她住一起的小丫頭們,挨過鞭子後個個木訥得連眼珠子都不敢輕易轉動,林陌亦不敢隨意問話,隻得從長計議隨機應變。

今日一大早,六婆發了她們一人半個饅頭,說有貴人前來挑人,提過一桶冷水,讓她們清理幹淨,隨後被趕到這裏。

林陌左思右想,與其活在這一夥人販子手裏,提防著哪日被賣進秦樓楚館,還不如早早尋個合適機會,逃出去再作打算。這富貴人家,家大業大,總不至於盯得像這婆子這般嚴。

內屋緊閉的木門被人從裏麵推開,稚氣未脫的姑娘們低著頭魚貫而出。

濃烈的暖香從門縫裏傾瀉而出,瞬時將外屋的沉悶驅散,方才還鴉雀無聲的小姑娘們躁動起來,紛紛撩起眼皮往門縫那邊瞧去。

林陌亦不例外。

下一秒,她的指甲緊緊陷進肉裏,向來冷靜的腦子嗡嗡作響。

新的一隊小姑娘魚貫而入,木門重新掩上。

林陌身子微微發著抖。

她看得分明。

裏屋側身坐著的俊俏男子,雖隻是一個側麵,她並不識得,可腦海裏卻忽然冒出來一個名字:朱琰。

這不是她即將完結的《熾凰絕唱》裏麵大豬蹄男主的名字?!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熾凰絕唱》,是一本集世間狗血之大成,以虐碎女主心肝脾肺腎為己任,不帶半點希望的暗黑係人人人馬賽克虐文。

擁有傾國容貌的女主林莫娘,被販賣進戲班,因天資聰慧祖師爺賞飯,很快成為台柱,卻遭惡人嫉恨陷構,失了依仗終日遭人作賤。

幸得遇見朱琰,將她從打罵中救出,卻不曾想此乃讓她摧心毀肝的孽緣。開啟她做為禮物,輾轉於數十位權貴之間,即便懷上孩兒,亦無法幸免,最後落得一屍兩命下場的悲慘命運。

哪怕通篇燉肉,亦無法緩解誤入讀者恨不得從屏幕這頭穿過來,拿指甲刀活生生剪死林陌的憋屈。

林陌臉頰上的肌肉隱隱有些抽搐。

敢情她這位親後媽是穿進自己寫的狗血人人人馬賽克虐文,成為自己筆下被命運世道踐踏成泥的小白蓮。

她突然想起林莫娘臨死前,躺在血泊中說的最後一句話:“不信抬頭看,蒼天饒過誰。”

起初她寫這一句隻是出於惡趣味,想要加深林莫娘此人一生的悲劇色彩,不曾想一語成讖。

方才那隊小姑娘眼瞅著就要出來,林陌瞟了一眼站在她前麵的另外一隊小姑娘,終於開始有些著急。

雖然朱琰的出現讓她明白到底身處何處,但故事線因她的穿越出現偏差,還沒待她進入戲班學藝,朱琰便提前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