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學童們來到社學,發現曾夫子已經早早地等在那裏了。他手裏拿著戒尺,對學童們說:“今日起,你們要加倍用功,所有的人都要將《千字文》熟練背誦。最近學的幾章《論語》,也要背熟。另外,今天每個人都要交一幅字上來。”
肖平和曾芸芸來得比較晚。從解鑒身旁走過時,解鑒站起身來,悄悄對肖平說了聲“謝謝”。
日子已經到了六月份,天氣比較炎熱。好在社學就建在鑒湖邊上,四周的樹木也多,倒是比較涼爽。即使如此,這樣的日子乘涼還可以,若是憋在屋內讀書,還是有些辛苦的。
前些日子每日花一個時辰練字,肖平的楷書愈發有了點模樣。他本就有基礎,最近又刻苦,在曾芸芸的指導下,已經進入了一個不錯的讀書、習字的狀態。如今,他鋪開竹紙,小心地默寫著今日新學的一段《論語》,一個個端莊秀麗的字體慢慢在紙上呈現出來。
曾芸芸擺弄著肖平從鎮上地攤淘來的一塊鎮尺,眼睛卻盯著社學外種的一棵棵樟樹。每一次樹梢的搖動,都讓她有種迎向了風的感覺。因為常常盯著肖平學習,自己卻不讀書,學童們對曾芸芸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他們知道,曾芸芸的地位比肖平高,能夠管得住肖平。而且,她很在意肖平讀書是否用心,經常對肖平耳提麵命。於是,大家又開始稱呼她為“小夫子”。
不知道外麵的蟬是遇到了怎樣的煩心事,叫得高亢而紛亂,也導致學童們有些煩躁。一不小心,一個學童就打翻了墨汁,灑得滿桌子都是。
解鑒的衣服上也被濺上了許多墨汁,平日裏脾氣很好的他也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下。
因為得到了許諾,昨晚回家,解鑒立即將知縣前來視學的消息告訴了父母,並且透露自己有可能被知縣當麵考校。解鑒的父親十分激動,讓解鑒的母親翻箱倒櫃,給他做了好吃的。在他們樸素的情懷中,兒子已經出息了。
說完事情,吃完喝完,夜已經很深了,但是解鑒決定再溫習一會。破天荒地,他的父親也沒有像平時那般早早休息,而是坐在桌子前,帶著一種十分神聖的表情看兒子讀了半個時辰的書。雖然他聽不太懂兒子讀的是什麼,但兒子清朗的讀書聲聽在耳裏,還是讓他覺得十分熨帖。
解鑒一口氣讀到下半夜。因為吃得太多,又受了涼,清晨他一連去了好幾次茅房。起床後,他沒有吃早飯就來到社學,眼圈已經有點發黑。好在,他的精神還不錯。
不過,整個上午他都不在狀態,看的書一點都沒有記到腦子裏去。他的肚子不斷亂響,很不舒服,可是為了維持好自己的形象,他咬牙堅持了下來。上午散學,他第一個衝出了講堂。
等他回來,恰好看到個頭最高的熊峰在向幾個學童炫耀:“你們知道嗎?昨天先生說了,這次知縣大人來社學視學,如果考校學生,將由我出麵應答!我說我是社學的大師兄,怎麼樣,這次相信了吧?”
有學童表示質疑:“你讀書還不如我,能應對知縣大人的考校?”
熊峰拍著胸脯,道:“先生說了,我們這種社學就是啟蒙的,知縣大人的考校會十分簡單,無非是背誦“三百千”。《三字經》和《百家姓》,我都能夠背誦得下來。雖然《千字文》有點難,但是我今天突擊一下,應該也沒有問題。”
聽到這裏,解鑒不由愣在了那裏,心中翻騰的是“怎麼會這麼樣,怎麼會這樣”的念頭。
呆了一會,他才垂頭喪氣返回講堂,趴在桌子上不想動彈。整個下午,他都渾渾噩噩的。散學後,他沒有像平時一樣留下來讀書,徑自跌跌撞撞回家了。
解鑒的失落沒有瞞過大家。熊峰下午也注意到了,於是,他稍稍低調了一點。不過,他的得意依然停留在臉上。誰接受知縣的考校,這也是一種競爭,和考科舉是一樣的。成王敗寇,他作為勝利者,有理由驕傲。這時候,他不應該去同情失敗者。
曾夫子有幾次想把解鑒單獨交出去安慰一番,可想想,又覺得沒有必要。如果真的要安慰的話,他應該首先安慰肖平才對。不過,肖平一天裏都在做什麼呢?基本上都是在讀書、習字,表情十分平靜。唯獨和曾芸芸閑聊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會帶著笑。他絲毫沒有受到這件事的影響。
曾夫子的手邊正放著本朝薛宣所著《讀書錄》。看到肖平如此,他不由想到了剛剛看到的一句:“少欲則心靜,心靜則事簡。”
隨後,他又看向了肖平身旁看似百無聊賴的曾芸芸。學童們稱呼她為“小夫子”,現在看來倒是有些道理。最低,肖平有現在這種狀態,無疑是曾芸芸的功勞。可是,又是什麼導致一個童養媳有這種能力呢?他看不透。看了看窗外,他的娘子正收拾雜亂的院子。他忍不住又歎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