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啟篇】03 念【歸來,遙望天涯(2 / 3)

“皇兄!”她的聲音帶了很重的鼻音,聽起來滿腹委屈,但明顯更多的卻是驚喜,“你終於醒了,前兩天太醫跟我說——跟我說——”

她可能是覺得說那樣的喪氣話不吉利,就趕緊改口,“好在你還是醒過來了,如果你真要有什麼閃失,我——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想著這連日來擔驚受怕所受到的驚嚇,少女就更是覺得這一刻的可貴,抱著他又哭又笑。

褚琪炎本來是下意識的想要推開她的,但是看著她真情流露,聽著她這些肺腑之言,自己就又放佛墮入迷霧之中,腦子裏的思維持續的利害,隻聽著這少女聒噪的嚷嚷,一時間竟然忘了動作。

*

南華朝中的崇明帝黨政年間,朝中極不得寵,從十二歲起就被發配到了南倉封地的二皇子風啟?

這是南華崇明帝當政的第二十個年頭,換算起來,就剛好是西越的光武十四年。

驟然清醒過來的褚琪炎,不顧任何人的勸阻,隻勒令侍衛將他攙扶到了書房。他實在理解不了,為什麼自己借助引魂鈴引渡,又請了東行和尚那樣的高僧做法指引,最後怎麼居然沒能回到西越,而是被送到了千裏之外的南華,並且還強占了一個陌生人的身體。

這個人似乎是患有宿疾,原本生了一場重病,大夫和他的妹妹繁昌公主千裏迢迢從京城帶過來的太醫都一致的表示可以準備後事了,可是莫名其妙,氣若遊絲的吊了幾天之後,今天午後他睜開眼的時候就到了這裏。

因為這個身體的身份敏感,曆來皇室之中最不乏的就是勾心鬥角和各種的細作滲入,他這樣的人,自然不會輕易的留下任何把柄給人抓,於是醒來之後,他一個字也沒多問,直接叫人把他帶到了書房。

按照他原來的想法,這身體的本尊既然是位皇子,哪怕隻為了對外做做樣子,書房裏也一定要有各種史書典籍,如果運氣好的話,就足夠他找到一些線索了。

然而這一次大概是真的得了佛珠的慈悲之心眷顧,南華的這位二皇子雖然是個不得寵的病秧子,但是本身卻是個博聞強記的書呆子,他書房裏的藏書豐富,叫人歎為觀止不說,更走運的是——

這人居然有隨手記錄生平的習慣,平時不管是大小日子,隻要不是病的下不來床,他都會對自己一天所做的事情有所記錄,並且這個習慣,是從他十歲左右,剛剛從一場大病當中醒過來之後就養成的,整整十二年而從無間斷。

如果以後他要冒用這個人的身份來生活,那麼為了不露馬腳,這些——

就都是他保命的法寶。

隻是這個時候,這些卻不是最棘手的,褚琪炎獨自坐在黑暗中,沉思了整個下午,最終還是一籌莫展——

他回來的這個時機不算差,剛好是在六年前他籌謀要和東宮褚易安父子正式展開交鋒的前夕。

在回來之前,他還沒有時間思考的太多,但是這一刻,一切迫在眉睫,他卻不能再逃避。

現在的他,不再是褚琪炎,他也不確定現在在西越朝中享受萬千寵愛的褚潯陽到底還隻是六年前的那個她,還是和自己一樣,得了引魂鈴的庇佑引渡歸來的那一個,而同時——

他更不確定,自己現在究竟是要做什麼。

他的這個身體的狀況極差,就這樣什麼都不做的枯坐一下午,就已經身心疲累,幾乎隨時都會暈倒,這樣的情況下,想要千裏跋涉回西越去找褚潯陽,完全是不可能的。

何況——

就算真的見了麵,又算是怎麼回事?

如果她不知道曾經的那些過往,就絕對不可能接受那些所謂的曾經,而如果她和他一樣,那麼——

也是見麵成仇,不死不休的!

所以無論從哪方麵考慮,這個時候,他都是不可能和她見麵的。

可是——

就算見不得她,也沒辦法弄清楚現狀,他也總該做點什麼的,總不能就這樣一直的無所作為,就這麼枯等下去吧?

褚琪炎心浮氣躁的用力揉了揉太陽穴,還是覺得腦子裏亂糟糟你的。

外麵的院子裏燈影晃動,打在門口的窗紙上幾個影子。

他知道,自從他下午過來這裏之後,那個叫做繁昌的小女孩兒就一直小心翼翼的守在外麵,寸步不離。

隻是他的脾氣差,不叫人打擾,她就不敢過來窺測。

而這一整個下午,風啟身邊兩個得力的侍衛鐵方和史浩也輪流過來看過幾次了。

“四公主,天色已經很晚了,這幾天您一直照顧殿下,都沒怎麼合眼,身體也要吃不消的,就算您在不放心殿下,好歹也先回房去用了完善再來!”史浩勸道:“這裏有奴才在呢,奴才先替您守著。”

“我沒事!”繁昌果然是不聽勸的,她隻是站在門口,強顏歡笑,甚至是為了怕會惹了他厭煩,明明很擔心這書房裏麵的狀況,卻連探頭往屋子裏的動作也沒有一點,“我就在這裏等著,等皇兄出來,我和他說說話再去睡!”

這少女生在皇家,卻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身上並沒有絕大多數皇室貴女身上那種不可一世的傲氣,做事說話反而有點兒謹小慎微的。

史浩眼見著勸她不住,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褚琪炎看著外麵映在門上的影子。

和這些陌生人相處,他十分的煩躁不適應,但是眼下的這個境況也完全不容他拒絕和改變,這會兒他腦子裏所有想著的都是自己和褚潯陽的事,再難以分出精力去算計別的。

光武十四年的八月末,這個時間,如果按照之前他所經曆的計算,那麼——

馬上就會有一件將要決定他和褚潯陽之間後期氣場的重大事件發生了。

褚易安馬上就要奉旨前往楚州軍營監軍,屆時他隨性的隊伍裏就要出現變故,褚潯陽墜馬受傷,郭太醫誘導褚琪楓烈焰穀尋藥,再然後——

是——

他親自率隊布控,實施的完美絕殺計劃。

其實那一次,他完全足以直接要了褚琪楓的命的,但是褚琪楓一旦身死就勢必引發褚易安的雷霆之怒,屆時他一定會不擇手段的酷審和此事有所牽連的所有人,而這個時候,他的報複,是沒人能夠承受的。

所以那時候,他退而求其次,就隻是廢了褚琪楓,讓他失去儲君之位的繼承權。

這樣一招看似留了後患的狙殺,實際上他將尺度拿捏的剛剛好,恰到好處的將整個東宮推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他是個出色的陰謀家,這一點,是他自己都曾經為之驕傲的。

可是——可是——

褚琪炎再次閉了眼,表情痛苦的用手捂住了臉。

他不可能忘了那天在東宮密室裏,褚潯陽道出實情,猜到褚琪楓是替她受死時候那種瘋狂又絕望的神情。

她——

是太把那麼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哥哥當回事了。

如果這一次舊事重演,那麼——

她和他褚琪炎之間,就必將再次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

雖然即便是到了這一刻,他也覺得自己此番的回歸荒唐不已——

如果他是褚琪炎,那麼現在在西越帝都積極籌謀與褚易安父子巔峰對決的那個南河王世子又是誰?而如果說他才是褚琪炎,可他如今頂著這幅皮相,這話說出去就叫人覺得荒唐。

怎麼會這樣?到底是哪裏錯了?

他要的重新來過,為什麼不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而現在——

坐在這裏他,活脫脫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最後深吸一口氣,褚琪炎撐著桌角,緩慢的站起身來。

他不習慣於彎著脊背示人,腰身佝僂的站在那裏好半晌,方才勉強站直了身子,拖著虛軟又疲憊的步伐,一步一步的走過去,拉開了書房的大門。

“皇兄!”繁昌公主聽到動靜,幾乎是第一時間就趕緊的轉身奔了過來。

出於本能的,她還是想要給他一個擁抱,但是男女有別,即使是自家兄妹——作為皇族貴女,她從小受到的教育也允許她這樣,之前的那一次,是看到自己牽掛的兄長終於死裏逃生才會失控,但是現在——

再不能了!

她的手探出來,觸到對方臉上淡漠的表情,瑟縮了一下,就又縮了回去,想了想,還是大著膽子過來扶住他的一隻手臂,“我扶你回去!”

褚琪炎本是十分排斥她的親近的,不過對這兄妹兩個的過去他也大致的知道,南華的二皇子風啟和四公主繁昌,出神並不高貴,再加上生母過早的死在了宮闈女人的算計之中,這兩個人這十來年的境況都不很好,風啟被早早的驅逐出京,而繁昌公主,得了太後的一點庇蔭,在後宮之中也是過的如履薄冰,但好在她自己乖巧懂事,又因為是女孩兒,給別人帶來的威脅不大,這才得以在那樣的虎狼之地保全了性命。

風啟的這片封地,十分偏遠,離著京城的距離不近,他醒來之後就已經聽鐵方說了,是繁昌聽聞兄長病危的消息,於是又哭又求的勉強讓太後點頭,準許她帶了太醫趕過來,京城裏的那些人也都隻當她是來奔喪的,全都懶得管她,但是這個自幼就養尊處優的少女卻就是長途跋涉,在路上顛簸了大半月,趕了來,這對一個嬌生慣養的皇室女子而言,是絕對輕易辦不到的,這個少女的堅韌和執著,然則最後還是撲了空。

誠然褚琪炎不是個會憐香惜玉的人,可是他卻算是個有原則的人,現在他平白奪舍了人家兄長的身子,便就等同於欠下來的債了,尤其看著繁昌公主那般小心謹慎的神情,他也就隻是覺得無力。

心裏的想法飛快的變了幾遍,最後——

褚琪炎便強忍著沒有抖開他的手。

“殿下!”站的稍遠的史浩也走過來。

所有人都知道他此時的身體狀況極度虛弱,史浩於是就扶了他另一半的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又挪回了臥房。

“我讓廚房那邊燉了一點補品,皇兄你一定餓了吧,我讓他們送過來!”繁昌公主開口,語氣裏帶了點兒討好和試探。

褚琪炎脫口就要拒絕,但是看著她緊張不已的神情,終究還是覺得心浮氣躁,又勉強點了頭。

繁昌公主便就有些雀躍了起來,一張熬的有些失卻光澤的臉上再度溢滿了光彩,趕緊招呼人去廚房取了燉著的雞湯和幾樣清粥小菜。

褚琪炎此時的心思重,吃什麼都味同嚼蠟,兩人同桌各自勉強用了一些,他便說要休息了。

“那皇兄你先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再過來看你!”繁昌公主不敢耽擱他,趕緊起身告辭。

匆匆沐浴之後,史浩和鐵方兩個幫他換了寢衣,將他扶著進了內室的床上安置,待要扶他躺下的時候,卻被褚琪炎抬手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