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依舊無人接聽。
秦玨眉頭緊擰成川, 飛快給季總發了個消息後,目光靜靜的看向柏蓮,試圖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豈料柏醫生也的的確確恪守助理的職業道德, 再也沒有訴說其他有效信息。
若是從前秦玨對此情況倒是不甚在意,因為他相信無所不能的林大哥。但現如今,秦玨隻要一想到田譽一見到黎昱眼裏帶著惶恐, 便忍不住思緒偏飛。
胡思亂想了一會,秦玨眯著眼, 看向了整個人恍若樹袋熊趴在icu門口的黎旻。沉默一瞬, 秦玨走到人身邊開門見山問:“你知道黎昱有喜歡的人嗎?”
黎旻恍若未聞, 依舊眯著眼看著縫隙,想要借此看清楚屋內田譽的一舉一動。
他仲父也真是太太太見外了,不讓他入內照顧爺爺。
雖然他也不會照顧人, 但是黎旻自帶工作人員。
哼!
秦玨望著腮幫子都鼓起來的黎旻,斟酌著解釋道:“田譽現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你萬一在icu有點應激反應, 他怎麼辦?他是不是得擔心?”
說完, 秦玨用詞嚴重了一分, 甚至居高臨下的,帶出了一絲威壓,質問道:“你想把他累壞了?”
聽到這話, 黎旻斜睨了秦玨。
秦玨再一次問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謹慎的開口:“我收集更多的消息, 能夠幫你的仲父。”
邊說, 秦玨從助理手裏拿過簡易折疊的座椅,拿出哄三歲小孩的溫柔,緩緩道:“你坐著等。小心腿酸。”
見狀,黎旻瞥了眼看起勉強算有點賢良淑德的秦玨, 撇撇嘴,點評:“還是不夠會來事兒。你想想我的年齡!知道什麼叫奶皇帝嗎?我是要坐搖搖馬的。仲父還親手給我雕過木馬,那麼大個。”
黎旻傲然比劃了一下,然後嫌棄的瞥向秦玨:“你就算不會雕刻,作為他的對食,也應該思緒周全,給我買一個,會唱歌的那種。”
“…………成。”秦玨淡然的開口。
一旦接受這個設定——田譽是九千歲,他甚至還挺能理解黎旻的某些言行舉止,從中找到“伺候”小皇帝的辦法。
當然最重要的是琢磨著如何化敵為友,到時候可以反過來把黎旻這張牌發揮到極致,把盛霖禎按在地上摩擦。畢竟小舅舅打外甥,是家務事。
盤算著自己的小算盤,秦玨側眸看了眼助理。
助理趕緊去買搖搖馬。
眼角餘光瞄了瞄辦事的助理,黎旻立馬頗為好脾氣,將自己知道的事情一股腦兒的跟自家仲父的對食說:“知道,好像又是姓林吧。這兩神經病,奇葩的。就跟彈幕說的那樣,閑著沒事就打打孩子。尤其我哥,特沒點逼、數,遙控他的爪牙逼我喝玫瑰花茶,還讓我上橙色app選鳥籠。煩得很。我壓根不想理他,就喝農藥直接進icu躲清閑。”
說到最後,黎旻話語帶著濃濃的厭惡。
他知道黎昱是他生物學意義上的親爸。
但那又如何?
在他心理,唯有仲父是他爸爸。
這個世界沒有人會在意他的話,他一遍遍的想死,就是想要回靖朝跟仲父在一起。哪怕這個世界有可樂漢堡奶茶搖搖馬。
秦玨:“…………”
秦玨目瞪口呆的看著一臉“我可厲害”的黎旻,神色帶著呆滯緩緩看向柏蓮。就見柏蓮依舊拿著筆記本在敲敲打打,一副忙碌的樣子,好像對黎旻的話語完全不在意。
“柏醫生?”
柏蓮頭也不抬,繼續埋頭碼小說,冷冷開口解釋:“小黎博士屬於青春叛逆期而已。喝的其實是改良的農藥,基本睡一覺就好了。”
秦玨依舊震驚,一字一頓:“農、藥。”
“小黎博士六歲的時候第一次把農藥當可樂喝,據聞當時全院上下掰了一萬瓶阿托品耗時18個小時把人搶救回來,但至今為止他已經喝了一百零八次了。間接幫農學院改良了十三款農藥,手握三十八項專利。也為磷中毒研究提供最真實的範本。”柏蓮如數家珍,“還算間接掌控了世界農藥研發的話語權。”
黎旻聞言傲然的挺個胸膛:“仲父教的,就算死,也要做一個有用的人。比如我父皇,死了還能換虎符,老值錢了!比如仲父,他……”
黎旻說著話語一頓,垂首摸摸自己的胸膛。
他這一刻心跟被刀割一樣難受。
要知道他當地縛靈的時候,看見仲父對著他的牌位說,說盤算好了等小皇帝親政手握軍權後,就是殺閹奴立威的時候。
仲父是用死給小皇帝鋪路。
隻可惜,小皇帝不聽話,反倒死翹翹了。
也正因此……
黎旻想著,紅著眼眶開口:“哪怕一個人在異世他鄉,陷入絕望深淵,我都沒有忘記他的教誨。死也要死的很有用。”
說著,黎旻淚眼吧嗒吧嗒滴落:“我怎麼那麼有文化,等他出來了,我要好好跟他說說。我每一項專利背後的成功,都在用血汗抒寫回家找仲父五個字。”
一句話,黎旻說的輕描淡寫,甚至言語間還帶著傲然。可秦玨一想起對方幾乎專利等身的簡曆介紹,心跳就不經意間加快,隻覺得周遭的環境都帶著些令人窒息的壓抑悲戚。
沉默了三秒鍾,秦玨看著哭著哭著身體都蜷縮成一團的黎旻,忙不迭遞紙巾。像是被人的哀泣所感染了,秦玨的聲音不自禁的低沉,帶著難得的溫柔:“別哭了,咱們有話好好說,好不好?”
邊說,秦玨還點名道姓,聲音都急促了些:“柏蓮。”
柏蓮聽得耳畔的哭噎,抬眸看了眼痛哭流涕的黎旻,再看看手足無措的秦玨,神色淡然:“不用哄。越哄,小黎博士認知越混亂,愈發固執的停留在封建思維中,以致於人心智不成熟。不然以他的天賦,成就應該更大。”
秦玨聞言緊張的吞咽了一下喉嚨,憋住自己再一次席卷在腦子裏可怕的猜想——黎旻真是小皇帝,田譽也是九千歲,怎麼辦?他們沒有撒謊怎麼辦?
越想越後怕不已,秦玨一邊拿紙巾擦拭自己額頭的冷汗,一邊繼續把紙巾往黎旻臉上擦,硬邦邦的開口哄著:“別哭了,我把市場上所有的搖搖馬型號都買下來?你每天都能搖一搖?”
“朕是皇帝。”黎旻抽噎了一下,一字一頓強調,閃爍著淚光的眼直勾勾的盯著秦玨。
“秦家有個影視城,你要是喜歡的話,我讓助理陪著你去玩?讓所有人開口喊你皇帝?或者你演戲拍個劇?把你心中的小皇帝模樣,還有對你仲父的念想,全都拍出來?”秦玨說道最後,眼裏泛著一抹精芒,小心翼翼的看向黎旻,道。
黎旻聞言氣得拿紙巾扔秦玨:“你竟敢讓朕當戲子?真是商賈出生,沒點規矩!也不知道仲父喜歡你什麼?”
秦玨麵色一沉。
黎旻看著表情微變的秦玨,冷哼一聲:“你還敢甩臉色?你壓根一點都不會揣摩聖心,這樣會連累仲父的。仲父怎麼會有你這麼蠢的夫人?”
憤怒指責後,黎旻鼓鼓腮幫子,捏著鼻子道:“但誰叫朕喜歡仲父呢,隻能捏著鼻子教你。聽好了,朕的意思是說所有搖搖馬,我都要。然後你要勸著我哄著我每天都玩。當佞臣的那種諂、媚,知道嗎?要不然我功課那麼多,哪有時間玩?你要想辦法讓朕光明正大的翹課。”
“必要的時候還要發揮枕頭風的作用。因為功課都是仲父給我布置的,老多了。”
秦玨:“…………”
秦玨:“…………”
秦玨抬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臉,眼角餘光看見走廊裏一頭扛著搖搖馬上來的保鏢,迫不及待的抬手指了指,“別嚎了,你好好玩搖搖馬。”
說完,秦玨忙不迭打開了工作電腦,神色凝重的看向自己的誌願者賬號留言信息——
編號002:【誌願者謝謝你,真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我們boss竟然良心發現推出家庭福利了。我再請個鍾點工阿姨搭把手,就能夠順利度過難關了。謝謝你的指點,我下定決定離婚了。我有錢有工作還有孩子,沒必要跟個出軌渣男綁一輩子。】
編號0125:【虧你還誌願者呢?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沒聽過?你是不是跟小三一夥的,讓我離婚了,幫著小三上位啊?我老公都說了,都是那些賤、人勾搭他的。你們這個離婚調解中心不幫著罵小三,還勸著我離婚?是欠業績了是吧?我非得投訴你,讓你下崗。】
編號0234:【聽朋友介紹過來專門找您的。鼓著勇氣向您求教一件事,能不能辦我想辦法開懟父母?我不想結婚,確切說我是gay,不想騙女孩子跟人相親。但是我父母思想觀念老舊,還覺得同性戀是神經病,甚至還想著把我送到某些心理診所去。我都換了好幾次電話,搬了好幾回家,但沒辦法現在信息太發達了,他們老兩口拿著戶口本去警局登記,還是很容易找到我。】
【…………】
秦玨一條條看過。
雖然有罵他的,但也有很多暖心的回饋,甚至還有慕名而來向他求助的。
這些話語,看起來都極其正常,訴說著正常人家應有的困擾。
也是秦玨應該學習的地方。
而不是什麼鳥籠墓地,甚至……
秦玨眼眸閃了閃,餘光飛快瞄了眼在助理哄聲中開始開心坐搖搖馬的黎旻,倏忽間心髒猛得一縮,想起了厚厚的一本書——《論打胎還是生產的利弊》,心理忍不住後怕。
若他和田譽沒曆經打胎後一次次的開誠布公詳談,那或許他們的孩子會像黎旻這樣,哪怕是一家之主,看著光鮮靚麗,可實際上孤寂無比,沒準被環境硬生生的逼瘋了。
或許他們的孩子因為“藥”的問題,天生的帶著些病弱特征,卻硬生生的被架在繼承人的位置上,受盡嘲諷。
或許他們的孩子會因為父父們一次次的吵架,心理留下無數的陰影,從而走上歧路。
或許……
越想,秦玨眼底都帶著些恐懼,雙手不自禁扣緊了電腦,開始逐字逐句的看起留言,並且愈發謹慎的斟酌回複,但視線依舊時不時的看一眼icu大門,思緒忍不住偏飛起來。
若是秦玨當初積極主動一點,今日也不會被拒之門外。
可以陪在田譽身邊,可以成為田譽的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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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內,田譽跟著護士學完專業的護理知識,又笑著跟田母安排好輪流值班後,便拉著椅子坐在病床邊,視線來回在點滴和田父身上打轉。
田父現如今雖然麵色還有些灰白,一動不動的躺在病床上。可相比田譽記憶裏那個片段來說,田父現如今的待遇已經很好了。起碼單獨一間病房,周邊什麼儀器都不缺,還有專業的醫護團隊陪著。
也有家人陪伴著。
自我點評著,田譽垂首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一晃眼,距離見到黎昱已經過去四個多小時了。
可是他田譽的掌心,依舊滿是指痕。一道比一道深,還有些淤青。以及破皮後的血絲往外溢出,甚至幹涸,鮮紅的痕跡留在了掌心。
青的,紫的,紅的,多種顏色的傷痕疊加在一起,遮掩住了田譽掌心原本的生命線愛情線。傷痕像是在無聲的訴說玄學的不靠譜,在告誡田譽做人不能看手相推算命運。
命運是牢牢掌控在自己手裏的。
掌控在自己手裏。
手裏!
田譽緩緩捏緊成拳,使勁的自我寬慰著,忽然間就聽得身後響起腳步聲,刹那間他表情驟然一變,嘴角一勾,帶著些笑意回眸。
果不其然進來的是田母。
“媽。”田譽看著田母雙眸帶著的紅血絲,再一次溫柔而篤定的開口:“您先好好休息。畢竟師公的喪事也得您幫忙主持。”
田母瞧著努力強顏歡笑的田譽,眼裏的心疼不帶掩飾的,和聲道:“我知道。隻是跟法務對接百運貿易案件的時候,忽然聽他提及,今天是司考出成績的日子了。你趕緊看看過了沒。”
帶著些催促,田母笑容真摯了幾分,“沒準啊,你爸知道你考過了,一個高興就直接自己爬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