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秦玨沿著台階往上走,眼角餘光卻不斷的看著一排排無聲佇立的墓碑。

最近事情多,他腦子也亂得很, 基本上一有空閑就找公事填塞自己的腦子,逼著自己不去回想發生的所有事情。可偏偏死的人算……算一死泯恩仇,瀟瀟灑灑, 而他們活著的人,知道自己不過紙片人成精的人, 卻得飽受煎熬, 還得強撐著笑臉去妥帖的處理後事。

因此, 他大概有一個多月沒有關注過顧懷安了。

可萬萬沒想到顧懷安陌生到有些殘忍——把約談的地點竟然選擇在他媽媽的墓前, 選擇在秦玨姨媽的墓前。

秦玨把懷裏的雛菊抱緊了些, 腳步一頓,看了眼墓碑,眼眸閃了閃。

自打十五年前姨媽去世後, 他偶爾也會來姨媽墓前坐一坐,聊聊天, 訴說煩心事,獲得片刻的安寧。因為很可笑的原因, 相比較被寵愛長大的媽媽,對他秦玨來說, 能夠曆經風雨的姨媽, 更符合他心目中自強不息的母親形象。甚至秦玨童年的時候, 還曾經異想天開過,覺得姨媽幹脆離婚和季叔叔在一起,兩人完全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能夠再創下一個商業帝國。

回想著自己幼年難得的天真時光, 秦玨彎腰放下雛菊,鞠躬行禮。

看著秦玨如此畢恭畢敬的模樣,顧懷安唇畔劃過一抹冷笑,側眸看著墓碑上右下角的字——侄秦玨,笑聲愈發大了幾分。

想當年秦玨也是自己積極主動的爭取,要做媽媽的兒子,要給媽媽爭一口氣。

可結果呢?!

“秦董,你現在裝模作樣的有意思嗎?還記得你自己當初說過的話嗎?”顧懷安聲音拔高,直接無視著身在墓園公共場合,便質問道:“顧家近幾個月接連遭受打擊,你不會不知道背後的主使者是誰?說好的,這顧家是我的,你在媽媽麵前發過誓要幫我奪到手的!”

說到最後一句,顧懷安牙根緊咬,氣得脖子都粗紅了幾分。自打八月份開始,也不知道秦家到底哪根筋犯抽了,時不時的就試探性截取顧家的生意。可明明顧家和秦家從事行業是截然相反!甚至連婚禮都沒有邀請顧家人。

因為這些事情,他在顧家簡直是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腳的地步,完全沒有任何顧家大少爺的牌麵。他好不容易想盡辦法哄得姨媽開心了,豈料秦玨一個電話神色冷漠的,讓他壓根沒法捏著鼻子繼續裝乖!

聽得耳畔傳入一聲高過一聲的質問,秦玨緩緩挺直肩膀,側眸看了眼顧懷安。撞見人眉眼間帶著的不忿,甚至陰鷙,秦玨神色都有些惶然。此刻的顧懷安看著都有些麵目可憎,壓根沒有作為當初作為頂流愛豆的精氣神,且整個人帶著抑鬱之氣,憤世嫉俗的好像個跳梁小醜。

當腦海浮現出對顧懷安的點評,秦玨眉頭緊擰,回眸看了眼跟隨的保鏢隊長。

保鏢隊長肅穆的比劃了一個手勢,示意周邊已經清場了。

見狀,秦玨微不著痕的籲口氣,但轉眸間忽然間想到了什麼,對著保鏢隊長飛快比劃了個手勢。

看著秦玨的手勢,保鏢隊長呆愣了一瞬,才打開了自己隨身攜帶的記錄儀。說起這個記錄儀來,還是多虧了在雲城的經驗,讓他們養成了隨身佩戴的習慣,免得發生什麼事情說不清楚。

等確保保鏢隊長開啟了記錄儀,進行了全程的錄像後,秦玨垂首遮掩住對自己的嘲諷——他現在竟然連自己一手帶大的弟弟都防備上了。

壓著心理翻騰的情緒,秦玨緩緩張開了唇畔,語重心長的開口:“顧懷安,你能不能有一個成年人的冷靜?顧家這些年逐年走下坡路,你爸又花天酒地的,親朋好友也啃噬著顧家。你們家的情況說實在的,若是徹徹底底的清查一遍,恐怕問題比海城汪家還嚴重!”

顧懷安嗤笑了一聲,“你拿我們顧家跟暴發戶相比?”

秦玨麵色沉了沉,擲地有聲的開口:“汪家最起碼還有錢,我跟著幫忙收尾,協商好成立希望小學的計劃。而你們家以我所得到的情報來看,恐怕隻剩下空殼子了。”

頓了頓,秦玨迎著顧懷安倨傲不屑的眼神,眼角餘光靜靜的看著墓碑,告誡自己看在姨媽的麵上再多說幾句。

緩緩籲出一口濁氣,秦玨聲音冷得跟冰渣子一樣,沉聲道:“顧懷安,與其接受一個百孔千瘡的顧家,還不如徹底打破後重建立。而你去軍隊磨煉一番,避開顧家破產這場風波,暗中積攢實力。等退伍後重組顧家,那時你作為家主,不是靠血緣,而是靠實力取得。那就更加具有話語權和權威性。”

說完秦玨舉例:“雖然盛霖禎腦回路奇葩了些,但他也算有魄力直接吞並了盛家,從而一手締造了屬於自己的商業帝國。你向他學習總可以吧?”

最後一句話說出口,秦玨覺得自己甚至還有些婆婆媽媽的老媽子性子,是恨不得掰碎了教著顧懷安。

萬萬沒想到從秦玨嘴巴裏聽到盛霖禎這個名字,顧懷安隻覺得無聲之中像是被誰狠狠打了兩巴掌,眼眸帶著猩紅,直勾勾的盯著秦玨:“秦玨,你要是鄙夷我,直接說!”

越說顧懷安越發氣憤不已,麵色鐵青:“讓我向盛霖禎學習?他智商250不是玩笑話!你讓我一個智商普普通通的人,跟一個天才去學習,學習人東山再起?”

聽得耳畔傳來擲地有聲的質問,秦玨錯愕的看著顧懷安:“你……你覺得我讓你學習他的天賦?一個人天賦是注定的,但是他的行事作風,敢把自家整頓一遍的心,是後天培養的!我已經夠顧慮你的感受了,否則我應該舉例,讓你向田譽學習。”

此言不亞於晴天霹靂,震得顧懷安腦中空白一瞬。

等回過神來後顧懷安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眼神帶著審視打量著秦玨,撕心裂肺的怒吼著:“你是真喜歡上田譽了?竟然在我麵前提田譽,提那個害得我被人設崩塌,名聲掃地的哈巴狗?”

“嗬,生氣了?你喜歡田譽,就能給他鋪路,讓他搖身一變成黎旻的幹爹?”顧懷安撞見秦玨驟然陰沉的臉,語速飛快,訴說著自己聽到黎家新上任“老太爺”後的震驚,“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跟黎旻也算朋友,更認識黎家真正的掌權者。要不是你從中穿針引線,田譽能夠有機會認識黎旻?他現如今仗著黎家的關係,高高在上的,還不是資源人脈,想要什麼就有什麼!”

秦玨:“…………”

秦玨:“…………”

迎著冬日寒風的吹拂,秦玨閉著眼,感受著靜寂肅殺的公墓中突兀響起的咆哮聲。顧懷安的話語,忽然間就好像田野間咕呱咕呱的癩、□□一般,帶著令人惡心反胃的聲音。

“你難道看不見田譽那堆積如山的筆記嗎?”秦玨睜開雙眸,眉眼間迸發著一抹銳色:“顧大少,你的目光能不能放在正道上,別再因家世一葉障目,以偏概全了。”

說著,秦玨似想起了什麼,眯著眼定定的看著自己曾經護著的弟弟,問:“你難道認為我能夠創建晟通,也是背靠秦家嗎?”

看著秦玨如此冷戾的模樣,聽得秦玨甚至當著媽媽的目前一聲冷冰冰的“顧大少”,顧懷安隻覺得腦袋上像是被鐵錘狠狠猛捶了兩下,當即滿腦子“嗡”得一聲,然後就腦海中空白,讓他下意識的脫口而出:“你的創業資本不也是壓歲錢嗎?這不是背靠家族?!”

秦玨愣愣的看著顧懷安。

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話的顧懷安麵色由青轉紫,又忽然間泛著些蒼白。

他懂秦玨這話的言外之意——他秦玨也是靠自己先打拚出業績來,才掌控秦家的話語權。甚至他也是親眼看見秦玨創業時期的艱難,為個利潤甚至精確計算到了分;也看見過秦玨成功後的表現,跟其他創業者沒有區別,樂顛顛的跑去貸款買了房;也看見過晟通差點被投資者雪藏,秦玨卻熬著不肯向家裏求助,全靠自己硬生生撐著反敗為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