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祖賢小心翼翼地換了個舒服點的臥姿,卻還是扯著了身上的傷口,裹在傷口處那織得跟魚網似的麻布立時再度紅潤,直疼得他將牙呲得仿佛抽了筋似的合攏不上。
伏臥在硬邦邦的塌上,雙肘撐伏在硬邦邦的枕上,雖然冷冰冰的,卻令他感到無比的心安。
來這個世界三年多了,三年多的時間足夠他忘卻前世的很多事,也足夠他適應並融入了眼下的這個世界。當然,為了生存得更好,三年多的時間也足夠他利用族中的資源,忘乎一切孜孜奮然地成就了現在的自己。
至今,他還沒想明白,那個山洞裏的那些神奇古怪的器物到底是什麼。再想起莫名其妙的成了別人的兒子、孫子,他不禁無奈地笑了。
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林遠手裏捧著碗藥,抬腿合上門,將藥端至方祖賢麵前。
碗口熱氣彌漫,苦味四溢。
方祖賢撐著身子接過藥,略略吸了口氣,那苦味直衝得鼻頭發痛,苦笑著問道:“都說忠言逆耳,良藥苦口,除此之外,世上真就沒有順耳順口些的法子了麼?”
林遠兩手一攤,笑得更苦:“這大漠裏的藥材比水還要珍貴百倍,如今又逢亂世,病痛而死的人怕是不比餓死的少幾個。本想添進些甘草入藥,奈何……”林遠無奈地搖頭不已。
方祖賢想解釋幾句以令得林遠也使得自己安心些,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林遠以手為梳,理了理麵下亂蓬蓬的絡須,問道:“方祖賢兄弟,你可有表字?”
“字亙諾,族中排行老七,小名小刀。”方祖賢麵上帶笑,眼中卻閃過一抹哀傷。
方祖賢臥伏在床,林遠自然瞧不見:“亙諾?這字倒取得有些不尋常。”
方祖賢深深吸了口氣,一手撐床,一手端碗,將碗中的藥一飲而盡,再長長吐出一口苦氣,喘息幾下才回答道:“我總角時好閑事,不管別人有什麼請求全都應諾而行,因而祖父給我取了這麼個字。”①
為了生存,他花了很大的力氣來適應這個姓這個名這個字,適應這個世界。來到這個世界後,他曾暗暗立誓要成就一番功名。
然而,現實卻逼著他不得不低著頭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至於前方將通往何處,是否陽光明媚,他卻一無所知,於是,他來了這大漠。
他在前世時,絕大多數人都以為自己若能去到千百年前的某個朝代,定能所有倚侍的如馬踏平原般橫掃天下。然而,事實恰恰相反,親曆之後才知道,任何一絲一毫的差錯都足以令自己萬劫不複,灰飛煙滅,隻因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時代。
“那小刀呢?這小名又是從何而來?”林遠雙交互胸前,似乎對方祖賢這人很感興趣。
方祖賢將藥碗替還林遠,道了聲謝,說道:“祖父說,我周歲時試晬,先是別的都不看一手抓了隻小木鼎,再後來父親抱起我謝神時,我又一手抓起案側的一把小刀。故而取名方鼎,眾叔伯長輩也都喚我小刀。後因大梁梁都裏的某位大人物得一子而取名為鼎,祖父便將我名在族譜上更之為賢。”②
林遠欲問那位大人物是何人,方祖賢卻垂下頭去,令得林遠不好再行追問。
此人此事方祖賢當然不能細細言之於外人,據他所知,依大梁律製,如若梁都的那位大人物父子去世後,這位以鼎為名的人將會令得大梁無人敢以鼎字為名為字。
“看來,你們方家的人膽子不小,竟敢將鼎擺放出來讓嬰孩試晬。”林遠看方祖賢神色,知道他不願提及此事,嘿嘿一笑,將碗放在桌上,拉了條凳子坐下。
林遠體壯,雖兩腿並開略略撐起身子,但那凳子仍支撐不住般咯吱咯吱地直響:“平常小孩隻貪愛鮮奇的玩意兒,你卻抓了一鼎一刀,如此一來,怕是你族裏的長輩們都將你當作非凡人來栽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