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裏暗暗計算著林無鐵與林遠失散的各種可能,卻一時無法肯定。
再抬眼看向林無鐵時,隻見他略略垂首,默然不語,靜靜地退至凳旁,靜靜地坐著,眼中先前的那些興奮神彩漸然黯淡,麵上的歡喜之色也為冷漠所取代。
望著林無鐵黯淡冷漠的神情,方祖賢心頭忽地一涼:難道他兒子雖是也喚作林遠,但並不是立秋之日所生,也非二十八歲?
方祖賢有些擔心地道:“要不,你先隨我過去瞅瞅,看看我那二哥究竟是不是?”
林無鐵兩眼微抬,眼中竟然有了淚意,嘴角微微顫動:“姓林名遠,立秋生辰,二十八歲……你說說看,世上真有如此奇巧的事麼?“
方祖賢一呆,瞬即回過神來,眼中的喜意盈溢出來,灑滿臉上:“照你這麼說……林二哥真是你那失散多年的兒子?”
“錯不了。”說著,林無鐵麵上突地一寒:“當初若不是為趙則臣那狗賊所害,我豈會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流落到白夏國這邊遠的沙州來?”
“趙則臣?又是他。”方祖賢自從李奇那裏得知祖父及整個方家是為趙則臣所迫害時,他已經對這個人產生了極濃的興趣,包括親手斬下趙氏父子人頭的興趣。
當他聽到祖父是為趙則臣迫害以致裝死避禍時,心裏不由得對趙則臣生起了濤天殺意。他也想不明白為何會對一個素未謀麵的人產生如此大的斬殺之心,冥思苦想多時,他隻能歸結於這人冒犯迫害了那位最關心他,曾經並且一直讓他在這個世界第一次感覺到親人般血肉感情的祖父。
而這一次,他對這個人又觸到了他心中的另一個禁忌,那就是林遠。
林遠是第一個讓他感覺到這世間兄弟之情的人,所以,誰觸碰了這個禁忌,就隻能用誰的項上人頭來祭這份兄弟之情。
這兩份情感,是他在這個世界最讓人無法觸碰的禁忌,觸之者死,無論觸忌者是誰!
方祖賢心中暗歎,歎趙則臣同時觸碰了心裏僅有的兩個禁忌。
心中起伏的思緒緩緩平靜下來,隻見林無鐵繼續說道:“當年我獻刀有功,被朝廷擢用,當時西北的劉衛劉元帥將我要了過去,我奉著二老,攜妻帶子舉家遷往川中。哪知突有一天,趙則臣竟暗遣死士欲屠我滿門,最後我隻能帶著遠兒逃往白夏國。”
“我逃至白夏國後,以為趙則臣定然不敢再追兵入境,所以尋了個地方,與遠兒借帳於白夏國的一個小部落,準備就此終於。可哪知他手底下的死士依然跟著入境追殺,而就在那次的廝殺中,我與遠兒便從此失散……”說著,林無鐵探出右手至唇邊,伸出舌頭舔了舔右手手背上的那條淺淺的細線。
看著林無鐵那愰迷的目光散在自己身上,方祖賢立時明白他這是在思憶過往。
當眼睛落到林無鐵舌下的手背上的淺細線紋時,他忽然發現在了林完與林無鐵終於有了一點相似之處,那就是兩人的右手手背上,都有一條疤!
唯一不同的是,林遠手背上的那道疤痕是自己親手割劃上去的,所以那道疤特別深也特別闊,正如他心裏自己刻下的那道疤一樣,一樣的深一樣的闊。
林無鐵見方祖賢沉默不語,伸出右手至方祖賢眼前,側頭問道:“知道這條疤是誰留給我的麼?”
看著林無鐵手背上那條很長很細的淺紋,方祖賢登時就有一種驚心的感覺湧起。這道疤痕如今雖然很長很細很淺,但能夠讓人想像到多年前這疤痕處的血腥恐怖。
他知道,手上的傷是最容易愈合最不留痕的,因為人的手總是在不斷地動作,尋常的疤痕會在深長歲月中漸漸消磨難見。
可林無鐵手背上的疤痕,曆經多年卻仍然清晰能見。
方祖賢收回心神,回道:“是誰?”
“一個誰也想不到的人,”林無鐵那隻帶著疤痕的手猛地緊緊一攥:“他叫宋康!”
“宋康?蜀王宋康?”
宋康這個人方祖賢還是知道的,因為他還在大梁方家時,就聽人說起過。當年大皇子宋宣被冊為太子時,這位二皇子也被冊封為蜀王。
“不錯,正是蜀王宋康!”林無鐵眼中的恨恨之色噴灑於空氣中,說道:“我當時也不知道他為何要追殺我,後來才明白,原來所有事情都是他在暗中操縱的。趙則臣也隻是他放在明處的一把刀,一把能替他削除所有障礙的刀。”
方祖賢若有所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他們想從你那裏得到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