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又刮起來了,京城的落木蕭蕭瑟瑟地掉,入目荒涼。

林綾的額角泌出細細的汗,她坐著軟轎從許府側門進去,穿過垂花門,下轎沿著抄手遊廊疾步回到章暉堂。

小丫鬟輕手輕腳地奉上了一杯華頂雲霧。

林綾方坐定,看也不看那茶,隻瞥了一眼碧霄。碧霄忙溫聲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速速去桃園尋了老爺來。”林綾喘勻了氣,凝聲道。

碧霄心裏一突,暗忖夫人莫不是在宮裏遇見了大事。腳下卻頓也不頓,恭聲一應就出了院門。

林綾這才接過熱茶,低頭呷了兩口。熱乎乎的茶水喝下肚,林綾卻越發覺得寒入骨髓。

她合上青瓷蓋子,望著對麵椅上的棗紅撒花椅搭,一顆心到現在還亂跳不止。

許沉很快就來了。

林綾起身迎上去,急急道:“我今日見有人毒害皇後。”

許沉大吃一驚,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在宮裏投毒?

“皇後怎麼樣了?”許沉不由著急,林綾和皇後是在戰亂中結下的交情,情誼非比尋常。大銘立國三年來,皇後傳召林綾的次數越發少了,這還是今年第二次傳進宮裏。

不料竟然發生這樣的事。

雖說進宮的次數少了,但在外人眼裏,林綾和皇後還是親密的手帕交,一損俱損。

“怎麼發現的?可查出是誰了?皇上怎麼說?”想到這些,許沉不等林綾回話,又連聲問了好幾個問題。

屋裏立著的丫鬟俱是低垂著腦袋,一副沒聽見的樣子。

林綾拿出帕子拭了拭額前的虛汗,聲音繃得緊緊的:“皇後賞了我南邊新進貢的香荔。端著果盤的內侍戰戰兢兢的,眼神不住地亂瞄,我覺得奇怪,看見皇後的案上也有,不免提醒了一句。”

宮裏的內侍,尤其是服侍在皇後跟前的,哪一個不是見慣了達官貴人,又怎麼會做出這種失禮之態?

“香荔有毒?”許沉不由沉聲問道。

“正是。白姑姑帶了禦醫來查,發現香荔表皮無毒,但用極細的針管沾毒戳進了肉裏,吃下去不過一時三刻就會斃命。”

許沉聽了駭然:“這樣天衣無縫的法子,若非夫人機敏,隻怕要毒發才能發現。”

林綾也是後怕,為了防止功虧一簣,下毒之人精心把送來坤寧宮的每一個香荔都投了毒,若不是當時福至心靈,隻怕皇後和她都會慘死。

她出宮的時候,宮裏還亂糟糟的,大太監福公公把香荔全部抬走,幕後之人卻一點痕跡都沒有露。

“老爺,”林綾不由心慌,一雙手緊緊攥住了許沉,慘然道,“皇後母族平平,看著富麗堂皇,實際是孤家寡人一個。出了這麼大的事,皇上聽了不過派福公公來了一趟,現在還在乾清宮批奏章呢!”

許沉聽了這話,知道她是嚇得狠了,忙柔聲安慰道:“夫人放心,明日早朝我一定會請皇上嚴查此事,給皇後立威。”

他心裏想到更多,中宮失勢,嫡出的大皇子不得寵,皇後的確如林綾所說,坐在偌大的宮殿裏,不過是孤家寡人一個。

但林綾不同,她是當朝丞相的結發妻子。

許沉在大銘的建立過程中,運籌帷幄,立下的功勞為世矚目。封了丞相之後,不僅是文官之首,更是頗受當年受他調令的武將的敬重,真真正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在宮裏那些捧高踩低的內侍眼裏,林綾恐怕比皇後更不好惹。

因此怕把事情鬧大了,一時心虛才露了餡。

不過謀害中宮,此事也夠大了。

他看著妻子虛汗連連,麵無血色,不由把聲音更加放緩了些:“夫人不要憂心,為夫會將這件事查妥當的。”

林綾知道許沉的本事,聽著隻是點頭。

許沉心裏一歎。大銘開國三年來,皇上對他盛寵不斷,許家正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之時,可是若護不住一雙妻女,要這富貴又有什麼用?

他心底認定要狠狠懲治投毒之人,麵上卻越發柔和起來,低聲安慰著受驚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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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擲入水中的石子,投毒案此時隻是泛起了一個小小的漣漪,它要帶來的驚濤駭浪,未顯絲毫端倪。

出了章暉堂,在許府的其它角角落落,依舊是一派富貴祥和之氣。

許府連著後麵的桃園,景致堪稱京城一絕。亭台樓榭錯落有致,飛簷卷翹,翠色的明瓦在深秋的陽光下熠熠生輝,無一處不在宣告著許家的榮寵。

淡金色的陽光灑在抄手遊廊上,每根廊柱上雕刻了雲彩祥紋,意態多姿,斑斕美麗。順著抄手遊廊一路走,再轉入左手邊一條羊腸小道,就到了大小姐許清菡的蘭風齋。

踏進屋去,當先望到的便是花梨木雕並蒂蓮花琉璃碧紗櫥。琉璃的冶煉手藝一直密不外傳,更何況數十道工序中,稍有疏忽就可能造成瑕疵,因此琉璃在很多人眼裏比玉器還珍貴。

蘭風齋卻有一整塊光彩奪目的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