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來,回應她的隻是風過林梢的聲音,她似是瘋癲了一樣,哭哭笑笑的四處去尋:“七哥,七哥……是你,我知道是你……你出來,七哥你出來,出來好不好?阿音好想你,阿音好想你……七哥,七哥……”
她整個人虛脫無力軟軟倒在地上,祖父老淚橫流,讓人上前去攙扶了梵音起來,梵音雙眸失焦渾渾噩噩,猶如行屍走肉一般被人架著回到車邊,老人家心疼的扶著她頭發,搖頭歎息:“傻孩子,子琛他早就不在了,不在了啊……”
那樣大的火,誰能逃得了呢,他也不願相信,不想相信,可不相信又能怎樣,人死不能複生,活著的人還要在痛苦中一日一日煎熬著活下去。
梵音卻咬死了牙關不肯開口,攥在手中細細的那一根黑繩,木牌硌的手心軟肉生生的疼,她卻再不肯落一滴眼淚。
她知道的,他不會死,他那樣的人,怎麼會葬身火海呢,他教過她,凡是都要留一條後路給自己,他怎麼會不給自己留一條後路呢。
那燒毀的別墅裏,指不定就有什麼隱秘的暗道,足以讓他逃出生天。
他送給她的那一根紅繩木牌,和他昔日戴在手腕上的是一對兒,隻不過他的是黑色,而如今這泥地裏被她揀出來的這一根,她一眼瞧得出並不是昔日他戴著的那一根,質地粗劣了一些,手法也很笨拙,可她就是知道,這是他的。
木牌的秘密沒有人知道,因為曾經,她從沒有戴在手腕上過,除了衛子琛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們的秘密。
她不會再落淚了,他活著,他還活著,她為什麼要哭。
而梵音打小和他一起長大,兩個人之間的默契向來是羨煞旁人的。
她冷靜下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如今不敢露麵,因為昆廷勢大,祖父已經老邁,他背負害死生父的罪名,就算回來,也得不到任何人的擁戴,還是逃不掉一死。
所以他來毀了自己的墓地,拿走了自己的骨灰,他試圖一點點的離間祖父和昆廷之間的關係,然後隱身在暗處的他隻要抓住機會,就一定能再一次將昆廷踩死在腳下。
她信他,她從來都信他,信他可以做成這世上任何事,信他依舊是那個萬人之上的衛子琛。
她會幫他,幫他回到人間來。
七哥,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哪怕是拚盡了我這條性命,我也要把你失去的一樣一樣的奪回來。
……………..
衛子琛抱著那冰涼沉重的骨灰盒,像是一個孤魂野鬼在漆黑的山路上蹣跚而行。
他一直都深深記著那一場火,記著那火舌舔在他身上將皮肉燒成焦炭的感覺,記得最後即將爆炸那一刻,父親和跟隨他老人家多年的忠心下屬,怎樣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將他推入了漆黑陰冷的密道中去,他撕心裂肺的哭喊,眼睜睜看著他們的身影被火舌卷走,燒成灰燼,再被那接連不斷的爆炸炸成齏粉,屍骨無存。
他知道,父親要他活著,哪怕是不人不鬼,也要活著。
可後來,他無數次的想,他該那一日跟著父親一起離開的。
他活在這世上的意義是什麼?
從前,是想要努力的找到自己的生母,然後濡慕的伏在她的膝上,讓她摸一摸他的頭發,喊一喊他的乳名。
後來,他有了梵音,他想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就兩個人長相廝守,可是梵音從來都不愛他,她一直都在逃,想著逃。
那一場大火,替代他死去的是她打小就偷偷喜歡的阿賢,他後來活下來,聽到她嫁給了昆廷,他知道她是什麼性子,如果她不願意,她寧願死也不會嫁,既然她嫁了,說明她是願意的。
昔日十八歲的她,連他這個一手遮天的七哥都不怕,都敢逃的無影無蹤,她又怎麼會屈從在昆廷手下?
衛子琛腳步越來越慢,直到最後,那一輪月亮緩緩升入中天,而他,孑然站在森然林立的茂林之中,就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山鬼。
他抱緊了懷中的骨灰盒,那裏麵裝著阿賢的骨灰,梵音喜歡的阿賢的骨灰。
她若是知道了,會更厭棄他吧。
他失去了煊赫的身份,也永遠不可能得到母親的承認和喜愛。
梵音嫁了人,她的心裏沒有他,親情,愛情,全都幻化成泡影,他活在這世上再無任何意義,今日見到她來祭拜他,不管她是真心記掛著他,還是勉強自己,他也無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