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太監原是內苑的總管,他的下臣,又離瓊島春陰甚近;凡是董氏一舉一動,他都知道。當時他對王森說道:“自你妻子董氏進宮以後,皇上十分敬愛她,每天皇上坐著看董氏捏塑西湖十景,常常讚歎,稱她絕技。董氏每天工作完畢,皇上總有賞賜的,或是寶珠,或是衣服,董氏也伴著皇上,或下一局棋,或說笑一會;兩人雖十分親密,卻是各不相犯的。這幾天皇上因為被瑩繽管住了,不曾到瓊島春陰來。董氏一個人住在屋子裏做工,到昨天晚上,忽然鬧出亂子來了……”
那太監說到這裏,王森的臉也青了。太監還勸他莫急壞身子,又接著說道:“昨夜宮裏才打過三更,忽聽得有開動宮門的聲音。俺在睡夢中,不聽得十分清切,停了一會,俺又睡熟去了。隻聽又是一聲窗戶開動的聲音,恍惚是在瓊島春陰裏,接著又一聲女人叫喊的聲音,俺才忍不住了,急披衣起來,喚醒同伴,搶到瓊島春陰正屋裏去,隻見董氏睡的屋子裏,窗戶洞開著,走進屋子去看時,那床上的被褥,攪得一團糟,那睡鞋兒金釵兒沿路散著,直到窗戶外麵,欄杆邊還落下一枝玉替兒,卻已打得粉碎了。這玉替兒是董氏平日插戴的,俺還認得出來。隻是那董氏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今天一清早,俺們去奏明皇上,皇上也打發人四處找尋,後來見太液池水麵上浮著一件小小紅襖兒,看那領口、袖子的鑲邊,皇上認識是董氏平日穿的,忙喚會水的鑽到水底去四處撈尋,卻又毫無形跡……”
主森一句一句的聽著,起初早已支撐不住了隻望他妻子還有救星;如今知道他妻子是不得救的了,他覷著太監不防備的時候,隻喊得一聲,“我的苦命妻子!”一縱身向後樓窗口一跳。太監忙上前拉救,已來不及了;那座湖樓高出湖麵五六丈,王森跳下去,直撞到水底,那湖麵又很闊,可憐他一對恩愛夫妻,隻因這絕藝,卻不料送掉了一雙性命。
嘉慶帝自從見了董氏,因她生得貞靜美麗天天對她坐著看一會,心中便得了安慰;如今不見了這位美人,想得她好苦,他年紀已六十歲了,精神也衰了,心裏有了悲傷的事體,也無心管理朝政了,所有一切大小國事,統統交給滿相國穆彰阿處理。那穆彰相國又是一個貪贓枉法的奸臣,他做了宰相,把國事弄得更壞,特別是廣東有鴉片的案件和英國交情一天一天的壞起來,弄得全國不得安寧,百姓怨恨。那班禦史官,紛紛上奏章參他,卻被穆相國派人在暗地裏把那參折一齊捺住了。不送進去。這時,智親王曼寧也隨侍在行宮,卻有十分孝心的;誰知嘉慶帝因想念董氏想得厲害,那瑩殯和別的妃子又常常在皇帝跟前鬧著慪氣。年老的人,又傷心,又氣惱,不覺病了。這一病來勢很凶,智親王天天在屋子裏衣不解帶的服侍父皇。
嘉慶帝一病三個月,看看自己不中用了,便召集禦前大臣穆彰阿,軍機大臣戴均元、托津等一班老臣,在榻前寫了遺詔。大略說:聯於嘉慶四年,已照家法寫下二皇子昊寧之名,密藏正大光明匾額後。聯逝世後,著傳位於二皇子智親王星寧。汝等身受厚恩,宜盡心輔導嗣皇,務宜恭儉仁孝,毋改祖宗成法。欽此。這道諭旨下了的第二天,嘉慶帝便死子。智親王回京,在太和殿上即位,受百官的朝賀,改年號稱道光元年。
說也奇怪,這道光帝在年輕的時候十分勇敢,性情也豪爽,舉動也漂亮;到大婚以後,忽然改了性情,十分吝音起來。登了大位以後,在銀錢進出上,越發精明起來。自從嘉慶帝沒收和珅大量家產以後,皇宮原是十分富厚,但道光帝卻天天嚷窮,說做人總須節儉。見了大臣們總勸他們節省費用。那班大臣們,都是善於逢迎的,聽了皇上的話,便個個裝出窮相來,內中第一個刁滑的,便是那穆相國,他每次上朝,總穿著破舊的袍褂。皇帝見了,便稱讚他有大臣風度。他卻忘了穆相國在外麵做的貪贓枉法、窮奢極欲的事體。
不多幾天,滿朝的臣子都看著他的樣,個個穿著破舊袍褂;從殿上望去,好似站著兩排叫花子,那皇帝便是個化子頭。從此以後,官員們也不敢穿新的袍褂了,廠時京城裏舊貨鋪子裏的破舊袍褂,都賣得了好價錢。起初還和新袍褂的價錢一樣,有許多官宦人家,把嶄新的袍褂,拿到舊衣鋪子裏去換一套破舊的穿穿,後來那舊袍褂越賣越少了,那價錢飛漲,竟比做兩套新的還貴。有幾個官員,無法可想,隻得把新的打上幾個補子在衣襟袖子上,故意弄齷齪些,皇帝看了,才沒有說話。冬天到了,大家都要換皮衣了,家裏原都藏著上好的細毛皮,因怕受皇帝的責備,大家都忍著凍,不敢穿。
武英殿大學士曹振鋪,卻是夭性愛省儉的,和道光皇帝可以稱得一對兒,因此道光皇帝也和他十分談得入港,每天總要把這位曹學士召進宮去長談。太監們認做皇上和大學士在那裏談國家大事,誰知留心聽時,每天談的都是些家常瑣事。有一天,曹學士穿一條破套褲進宮去,那兩隻膝蓋上補著兩個嶄新的掌。道光皇帝看見了,便問道:“你補這兩個掌,要花多少錢?”曹學士稱奏:“三錢銀子。”皇帝聽了,十分驚異,說道:“聯照樣打了兩個掌,怎麼內務府報銷五兩銀子呢?”說著揭起龍袍來給曹學士看。曹學士沒得說了,隻得推脫說:“皇上打的掌比臣的考究,所以價錢格外貴了。”道光帝歎了一口氣,從此逼著宮裏的皇後妃繽,都學著做針線,皇帝身上衣服有破綻的地方,都交給後妃們修補。內務部卻一個錢也不得沾光。弄得那堂司各官,窮極了,都當著當頭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