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溪城,謝府東院。
玉衣提著燈籠匆匆往前走著,不時催促著身後的老翁。
“吳郎中,你且快些,我們五姑娘的病可等不得!”
玉衣抿著唇隻恨不得三步作兩步走了。
姓吳的老翁卻不慌不忙的捋著胡子:“我曉得,我曉得……”
他背著個老大的藥箱,實在快不起來。
這謝知府治家不嚴,後院一鍋糟,早就成了整個荔溪城的笑話了。
就連府裏的姑娘之間也不和睦,就在今個傍晚竟一齊落了水,嫡出的小娘子又發起了高熱,這才找了他來。
連拐了幾道彎,穿過一道垂花門,吳郎中被領進一間兩進的後院。
進了正屋,老翁眯著眼瞟著榻前的黃衣婦人,心道這謝知州的妾室不知是何絕色,竟壓過了這正房太太的風頭,不過想到傳聞所說,他又了然了,光有美色又如何,那金家……
金氏挽著個鬆鬆的低髻,著了件桔梗色的褙子,坐在榻邊掩麵而泣,麵上不施粉黛,眼角添了幾分胭紅,更襯得她膚白嬌美。
“太太,您瞧郎中已請來了,您可算鬆口氣了,快讓郎中給姐兒瞧瞧吧?”
陳媽媽把金氏扶去了一旁,又過來囑咐郎中,讓他不可大意。
“五姑娘可是我們太太的命根子眼珠子,要是瞧不好的話,你可曉得……”
忽而,外邊又傳來一陣悲呼聲,很快又被一陣竹板聲給壓下去了,叫吳郎中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再一想到這金娘子到底是知府太太,到底有些手段,他哪裏還敢再胡思亂想。
給榻上的姐兒瞧了瞧,草草擬了張藥方,接過診金連賞錢都沒顧得上拿就捂著耳朵溜了。
這邊柳姨娘因著女兒同姐妹一齊落水,叫金氏命人打了個皮開肉綻,連身邊的丫頭都叫人一道捆住發賣了去。
金氏到底還是太太,這麼一番折騰,謝老爺竟是半個字都沒說。
柳姨娘嘴裏罵罵咧咧站不起身,一邊又心疼發熱的女兒,勉強爬了起來。
“那邊還罵著呢”廊上值夜的小丫鬟撇著嘴捅了捅同伴的胳膊“看她平日張狂得,如今到好,一張臉皮叫太太扒了個幹淨”
一齊的粉衣丫鬟不屑道:“外頭買來的到底不比咱們家生的,她再張狂得寵也越不過太太去,再說了,得寵誰能比得上西院裏那位,要我說……”
“你們倆嘀嘀咕咕作什麼呢!”守夜的婆子過來了,兩人頓時收了聲,一時間隻剩下柳姨娘的抽泣聲。
謝織葑迷迷糊糊間,隻聽得有人在喚自己的乳名。
“葑兒……葑兒……”
謝織葑勉強睜開眼睛,瞧見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
是…娘?
原來,夢裏的母親這麼年輕嗎?
自己有多久想不起母親的樣子了。
謝織葑想抬手卻渾身無力酸痛,連耳朵裏也嗡嗡響。
想起來了,那個人又打她了啊。
隻記得自己被推到案角上撞到了頭,接著就暈過去了。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打自己呢?
謝織葑知道,沒有任何原因。隻是他想而已。
“葑兒”
金氏驚喜的扶起女兒,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你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
“娘也活不下去了………”
謝織葑茫然的被金氏擁在懷裏,滾燙的淚水打濕了謝織葑的臉頰。
“夢裏……也…也會有眼淚嗎?”
謝織葑發出了沙啞的聲音,她又猛地僵住了,整個身體僵硬的被金氏抱在懷裏,眼睛逐漸睜大了。
嘴裏零碎的聲音也被金氏和丫鬟們壓住了。
“太好了,太好了,我的葑兒醒過來了……”
“娘還以為……嗚嗚……”金氏險些哭暈厥過去,田媽媽趕緊叫人把她扶到屋裏休息去。
“太太可算鬆口氣了,您也快歇息吧?這幾日可把您累得不輕……”
她又吩咐玉衣道“快叫人稟告老爺去,就說五姑娘醒過來了!”
“姐兒怎麼哭了啊,可是藥太苦了?”
“珠衣快拿些糖果子來,給姐兒”
謝織葑茫然的坐在榻上,任由丫鬟們擺弄,連糖酪入口也沒感覺。
屋子裏亂糟糟的,聲音也嘈雜得很,謝織葑卻不在意,她貪婪的聆聽著一切,直到睡意朦朧。
原來,能聽到聲音,是這麼的美妙。
深夜,書房裏。
謝守信背著手看著牆上的畫卷道:“醒了?”
周管事說:“東院的霜葉是這麼說的,您要去瞧瞧嗎?”
謝守信有幾分意動,但想到那雙酷似金家人的眼睛,他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搖頭道“還是罷了,有她母親守著便是了,我也不必再去了。”
牆上的倒影因燭火而搖曳。
愣了半晌,謝守信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金家…”
不多時,西院的廊下便點起了燈,久久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