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1992(2)(1 / 3)

也可以說,隨身聽那件事即已埋下了兄弟幹一架的伏筆。一場惡鬥在所難免。李鋒毫無察覺地按照十多年來慣用的口吻命令李鋼去洗他那雙臭腳,後者根本不理他。當然,這也算是李鋼第一次違背兄長之意,心裏確實有點忐忑,靜靜地躺在床上內心緊張地等著後麵發生的事。李鋒發現自己沒有叫得動弟弟,不耐煩地又多叫了幾次,並且對李鋼的蓄意抵抗毫無知覺。他還準備多叫幾次,但這時候李鋼實在不想等了,要來你就來吧,於是他就躺在床上大叫了一聲:老子就不!為了提高聲音的力度,他閉上了眼睛,全身也因為使勁而在床上由頭至腳像波浪一樣起伏了一下。這一聲“老子就不”除了被李鋒聽到之外,就睡在他們隔壁的父母也聽到了。尤其是李鋒爸爸,他沒想到家裏還會另有“老子”,但他和自己兄弟也愛這麼說話,互相都自稱“老子”,甚至整個紅旗村整個葫蘆鄉的男人們都愛這麼自稱。所以他也沒動,和老婆一起靜聽事態的發展。李鋒聽後的表現也很正常,太正常了,弟弟反抗自己的命令貫穿了前者的整個成長史,讓他意識到反抗所必須付出的代價,給其一頓教訓也是由來已久的傳統教育。然而沒想到的是,李鋼早有準備,在哥哥將手伸過來之際就敏捷地從床上坐起,一把截住了哥哥的手腕。哥哥一使勁,李鋼就訓練有素地順著前者的力道將其胳膊別到了他的身後,讓他那隻手成為一個廢棄的武器。哥哥於是隻剩下兩條腿和一隻手了,但又因為角度不對,他那三隻可用的武器很不得力,派不上什麼大用處,除了毫無目標的瞎打亂踢,別無他用。弟弟的力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已超過了他。李鋼已經光著腳跳到了地上,天氣有點涼,地麵也不平整,這些都被他的腳體會到了。然後很自然地,就像在操場上經常跟王奎練習的那樣,使用一條腿一袢,哥哥李鋒就翻身倒在了地上。動作之輕捷優美反襯出了這個書呆子哥哥的無能和可笑。倒在地上的哥哥自然是惱羞成怒,他想迅速爬起來,結果不太順利,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頭有點暈。好在他終於爬了起來,然後從書桌上操起一本物理教材就想打,可惜被聞風而至的父母阻止了。李鋒一直都想,如果不是父母當時及時趕到,他肯定會用物理書的書脊砸破弟弟的頭,肯定。他太氣了,尤其是父母把他按在床上之後,他甚至傷心地哭了起來。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被一向隻被自己欺負的弟弟不費吹灰之力地放倒在地上。他簡直不敢看躺在地上的自己,那個不知廉恥沒模沒樣躺在地上的人怎麼能是自己呢。此時,驕傲的弟弟光著臭腳丫子站在地上把臉偏向一邊,任憑父母的訓斥一語不發。後來他們的父親被他這種死不認罪的態度惹惱了,一掌操在弟弟的後腦勺上才使他也像哥哥那樣哭了起來。

作為兩個幹架的兒子的父親,麵對此情此景確實難辦。哥哥居然給弟弟打翻了,而且還哭了。弟弟呢,得勝地在一旁抖動一條腿。按理說,哥哥打弟弟,往往父母要出於保護弱者的立場來訓斥哥哥,以前也都是這樣。情況變化之快,確實出人意料,讓人接受不了。父母也不知怎麼辦才好,過分地撫慰哥哥讓他們都覺得難為情。李鋒更接受不了,父母的保護對於他來說是陌生的,尷尬之極,所以他也很抵觸。也就是說,所有的人都被這個新情況搞得有點不知所措。但父親畢竟是一家之長,在此關鍵時刻,他必須有所作為。為了順應變化,家庭政策做點調整是必要的,所以他上前給弟弟來個操頭非常及時、準確。弟弟識時務地哭一把也很及時、準確。不過,李鋼的哭肯定不是父親那一個操頭打疼了他。同理,他雖然麵對父親的訓斥,之前表現相當傲慢和不屑,但心底還是有所恐懼,至於為什麼,他還想不出來,而且感覺起碼得花十年工夫才能想透,這真叫人絕望。換言之,他也被麵前這個新情況嚇住了,雖然這個新情況是他蓄謀已久、艱苦奮鬥的結果,但當它真的實現,居然跟夢一樣顯得那麼不真實。

結論是簡單的,弟弟李鋼,發育了。不久之後,李鋒爸爸操起早年學過的瓦匠活,湊了些殘磚斷瓦又蓋了一間坯房。他們把那些搬進李麗房間的東西又搬到了這間房裏。自此,兄弟二人徹底分居了。

這場架讓兄弟二人持續了半年時間不說話。整整一個暑假,他們都沒像往年那樣一起下河遊泳,一起在大雨天到溝溝汊汊裏搞魚摸蝦。當然,李鋼還是熱愛下河遊泳,熱愛搞魚摸蝦,跟李浩一起,有時也和王奎一起。李鋒不跟他們一起,他們都是差學生。李鋒越發地刻苦了起來,按照別人教導的方式那樣,在三伏天拎一桶水放在桌下,然後將兩條腿浸泡在裏麵看書寫字。但還是熱,可能是頭頂那個微風吊扇的問題。這個微風吊扇就像隻大蚊子那樣給他點微乎其微的風,而且有一個葉片總是容易鬆動,需要每隔兩個小時擰緊一次,就算擰緊,在旋轉時也要發出一些吱嘎吱嘎的鈍音,枯燥到了極點。這是公平的,李鋼的那個微風吊扇大致也差不多。這是他們夏天唯一的驅暑工具。所以,坐在桌上看書和晚上躺在床上睡覺,李鋒還得每天移動它兩次。擰緊和移動,是他唯一的娛樂。有時他也會抬頭看一眼窗外耀眼的酷熱,巨大的泡桐樹在雨後散發著嗆人的花香。路上打著赤膊的男人和半打赤膊的女人,此時此刻似乎都讓他感到十分遙遠。他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而這種拋棄又被他接納,逐漸感到是種財富,是種正在積蓄的仇恨,使他空蕩蕩的內心充滿了落寞的快感,和一種軟弱構成的力量。隻有張亮來時才能稍稍改變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