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鋒所讀的師範學校就在市內,與葫蘆鄉僅一江之隔。這所學校也是多年來該鄉畢業生的習慣選擇。紅旗小學的王老師畢業於這所學校,葫蘆鄉中學有近一半教師也曾在此就讀。李鋒無意於步前人後塵也當一名教師。前麵已說過,李鋒在報考誌願時沒有得到任何人的幫助,他完全是信手亂寫,西安、遼寧和河南。他不記得自己填寫過師範那一欄,既然已被錄取,那就算填寫過吧,就算自己從小就立下誌向長大了當一名人民教師吧。那些比喻都是經典的:鋪路石,讓後人踩著自己奔向光明的前程;紅燭,燃燒了自己,照亮了別人;粉筆,在歲月中與黑板摩擦,書寫人生的樂章,直到化為飛塵。行業上的自我認定也是相當崇高的:太陽底下最光輝的事業。“最”,也就是無可企及的意思。沒錯,李鋒他們目前確實被作為被教育者那樣對待,並無為人師表者所能得到的應有的尊敬和愛戴,但這就如貧農翻身得解放或苦媳婦熬成婆那樣,不過幾年,他們就能搖身一變成為教育者了。說實話,這一前景多少讓人感到有點解恨。當然,在具體的師範學校學習生活中,絕大多數同學對未來的教師生涯還是懵懂無知,他們隻能顧到眼下的日子該怎麼打發。是晃著膀子每天打打球就這麼混混呢,還是搞個小戀愛談談?難不成還得好好學習?!
1990年代的中專生是一個龐大的群體,據說其數量遠高於大專院校學生。在他們之間流傳著一句針對學業的口號,即“一百分浪費,六十分萬歲”,這一口號雖則消極,但極其準確地描述了這一群體的肩膀上那點輕如鴻毛的學習負擔。作為普通師範生,李鋒他們文史哲數理化教育學心理學生物生理衛生音樂美術體育毛筆字鋼筆字粉筆字普通話演講與口才……幾乎人類有史以來所有的學科他們都要學,隻不過淺嚐輒止。值得慶幸的是,學科看起來龐雜,但隻需要及格過關即可。每一學期都得考十門以上的學科,而這也僅需要他們在臨考那幾天買幾截電池或幾根蠟燭在被窩裏背一背就行了。熄燈後值勤的舍監因此經常突然半夜敲門,或使用他們手中那一大串鑰匙打開門闖進來,勒令學生們立即睡覺。事實也正如他們所擔心的那樣。有一晚女生宿舍那邊燒了起來,一群女生大呼小叫隻穿著三角內褲和胸罩跑了出來,讓許多無恥男生趕了過來爭先恐後要上前表達英雄救美的願望;還有一次,幾個男生看書複習到深夜,肚子餓了,而宿舍大門已鎖,他們就把床單結為繩索滑下四樓打算再翻閱重重鐵門到校園外的大街上找點吃的,結果其中一個家夥沒抓好,從二樓掉了下來,把好端端一條腿給葬送了。問題還不在這裏,最要命的是這些學生會假借複習,大搞所謂臥談會,於是淫詞浪曲一時此起彼伏,很不成體統。當然,那些保留了早年刻苦學習品質的人這時候會捧著書跑到走廊、洗浴室和廁所裏,借著那微弱的光線苦讀,這是李鋒他們所謂的好學生。即便是好學生又怎樣?在值勤人員看來,雖然他們不會出問題搞破壞,雖然他們很像童第周,但還是存在不穩定因素,比如某次一個好學生在洗浴室看書,地麵太滑,一不小心跌倒了,而且骨折了,可恨的是其家長,居然不遠千裏跑到學校來鬧。所以,好學生也不為校方管理人員所喜聞樂見。凡是違背規章製度,就是對他們的工作不尊重,他們的心情就會很壞,就會把你名字記錄下來,然後上報到教務部門,直接影響那五十來塊錢的飯菜票。李鋒他們其時的一切言行已開始與飯菜票緊密掛鉤,經濟手段的使用看來是最簡潔的手段,事實上效果也確實很好。多年以來,宿舍區的那幾個校工已養成了一個習慣,那就是一熄燈,躺著數千人的宿舍區就應該像墓地那樣安靜而隻聽見他們幾個人咳嗽,如果相反,那他們會以為自己活在世上是個很值得懷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