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1995(1)(1 / 3)

除了給張亮寫信,李鋒也和另外幾個同學寫信,比如那個告訴他操場上桌椅板凳腿橫飛的化工學校的老同學。但這也隻持續了一年多,就無疾而終了。因為他們的信越寫越短,最後就成了一項負擔。是這樣的,老是重複“你好”、“你還好嗎?”、“此致敬禮”或“祝你……”確實讓他們厭煩。而且總不能老是共同回憶初中生活,老是談初中同學張三李四的情況吧。大家各自已開辟了新的生活,在各不相同的環境中遇到新的問題,結識新的朋友,這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所以,從最初充滿好奇心地探詢、打聽,到最後隻能是彼此敷衍,隻剩下那種完全出於禮貌的而又極其空洞的問候語。與其如此,不如天各一方,音信杳無,他年相遇,或許還能有點驚喜。當然,誰也沒說“咱們以後別寫信了吧”,但確實就這麼斷了,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發生的。另外,寫信生活的中斷與張亮的補習生涯最終結束也有一定關係。

張亮仍然沒有考上中專,他覺得自己無顏見李鋒的麵,打算一走了之,直奔金錢美女燈紅酒綠的廣州。在那兒混得有點樣子了,再衣錦返鄉和自己的老朋友李鋒之流相見,用他的話說,叫“倘無駟馬高車日,誓不重回故裏車”。可惜這僅是幻想。那年夏天,張亮的父母拉著他,並且還拎了一隻快下蛋的老母雞進城去找一所普通高中的校長,該校長跟張亮家還存在著八竿子打得著的親戚關係。他們希望後者能格外開恩收張亮進高中。張亮告訴李鋒,他們坐船坐車,而且一家都暈車,渾身濕透了,但他們還是怕那隻母雞死在路上,不時會翻開布包看一看。使用網兜還是布包,張亮曾和他媽媽發生過激烈的爭吵。他媽媽的理由正是怕雞在路上給捂死了,極力要求用網兜,張亮則相反。媽媽問他為什麼非用布包,張亮說不出口。但他還是告訴了李鋒,用網兜,人家一看就是農民進城,一看就是送禮,老子豈能丟那個臉。那隻母雞基本合作,堅決不死。隻是在路上,在公交車上,它還是把那枚應該生在家中稻草雞窩裏的蛋給生了下來。因為驚恐和顛簸,那是一枚早產的軟殼蛋,一出屁股就被母雞自己壓爛了。蛋黃和蛋清攪和在一起,從布包裏滲了出來,一路滴滴答答。完全就像雞拉出了人屎,而且是受了涼拉肚子,而且沒忍住,拉在了褲子裏(包裏)。另外,它老人家還確實在布包裏拉了泡熱氣騰騰的雞屎,和“人屎”混在一處。為了不讓那位校長惡心,張亮一家找了間公廁,然後把雞掏出來給它洗了洗屁股。這使許多上廁所的人都感到遇見了奇觀。還有,我們知道,雞下過蛋都習慣於歡唱一番,這隻雞也不搞特殊,而且它還越唱越悲痛,一直唱到校長家。為了不讓它的歌唱打攪張亮一家和校長在大熱天噓寒問暖,為了使它未卜先知的悲痛落到實處,校長老婆收到雞之後,就果斷地帶進廚房殺了。最後,這隻雞立下了汗馬功勞,像一位革命先烈那樣光榮犧牲了,換得了張亮進入高中再煎熬三年的可喜下場。至於三年後是否還得忍受四年煎熬?那得看這三年煎熬的力度和成效了。看來這隻雞勢必要載入張亮的家族史冊,永垂不朽。

張亮讀高中,這確實出乎他本人和李鋒的意料。這所高中距離李鋒就讀的師範不遠,就幾站路,但不知道為什麼,李鋒從來沒有去找過張亮,張亮也沒找過李鋒。他們好像隻能在葫蘆鄉紅旗村才是好朋友似的。

到了五月份,在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雙休日那天周六,太陽氣喘籲籲爬到最高處時,二人仍然還在各自的家裏睡覺。李鋒起床後發現姐姐李麗回來了,外甥小清正在她麵前玩。一不小心,小清就跌在了地上。姐姐麵無表情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就那麼趴在地上,一點上前扶一把的樣子也沒有。小清看出了這一點,有點委屈也有點不敢委屈的樣子,隻好決定不自己爬起來,就這麼耗著。在小清的經驗裏,最終總是自己要贏的。他就這麼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很享受似的。但看到李鋒蓬頭垢麵從自己房間走出來,就腆起了嘴,終於哇地一聲哭了。李鋒趕緊上前扶,但突然被姐姐喝住了。讓他自己起來!聲音相當凶惡,李鋒隻好收回自己的手。他跟自己這位姐姐打過的交道太少,完全不懂她的思路,隻好看她兩眼。一看之下,李鋒發現自己的姐姐腫著倆大眼泡,陽光下,粗大的毛孔排列在整個臉上,唇上方甚至還有幾根黑須。慘不忍睹。短短幾年,姐姐就變成了這樣,難怪姑媽也不喜歡她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