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軒。
程魚兒剛才近乎一陣小跑,等仰頭看到了“多福軒”描金張揚的三字才頓住腳步,她胸脯微微起伏,額角都沁出了些薄汗。
“王妃。”院裏新來了幾個小丫鬟,見了程魚兒與趙嬤嬤俯身行禮。
程魚兒朝他們點了點頭,目標明確朝寢殿走去,到了門口,在丫鬟福禮時忍不住問道:
“剛王爺如何?院裏有無事情發生?”
石管家為了避免再次發生奴仆欺主的事情,院裏的丫鬟都是新買的小丫鬟,年紀約莫十二三歲。
門口的小丫鬟聽見程魚兒問話,身子一顫,低垂著腦袋不敢抬眸。
她這樣子讓程魚兒心一下子高高懸起。
“王爺怎麼了?”程魚兒急聲問道,剛因為快走而透著薄粉的芙蓉麵隱隱泛白。
小丫鬟慢吞吞抬起頭,眼睛眨巴著瞅程魚兒,顫聲道:“王爺,”
她麵上張皇,語氣又顫顫巍巍,程魚兒心裏七上八下,不待她回答便拎著裙角跨過她朝殿內走去。
小丫鬟看著程魚兒的胭脂色的裙影,幹巴巴將後麵的話說出來了:
“王爺沒事。”
殿內。
李景琰已經醒了好一會兒,鼻脊輕蹙嗅了好一會兒,沒有梔子花的清香,蹙眉失望道:【沒在嗎?】
程魚兒沒在殿內,李景琰就五感盡失,醒著也聽不到聲音看不見東西,滿目黑暗,寂寂無聲。
李景琰百無聊賴,開始在腦海中細細描摹程魚兒的相貌。
他纖長玉指在虛空中慢慢勾勒,從上及下,一條流暢的曲線勾勒出鵝蛋臉,氣定神閑,舉止投足帶著往日不曾有的溫和,指尖又輕點虛空,兩彎纖長罥煙眉應筆而生……
“王爺!”
突然程魚兒倉皇帶著顫音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
叮鈴咚隆的珠簾被人掀起,而後若有似無的梔子花香傳入鼻尖。
李景琰停下動作,雖然知曉殿中的程魚兒聽不見他的聲音,他還是微微頷首,輕聲道:
【我在。】
思及程魚兒倉皇的顫音,李景琰英眉下意識的微蹙,他朝著珠簾所在的位置看去,想看看程魚兒,卻眼前一片黑暗。
是剛在外受了欺負?
是誰敢欺負他的妻子?
倉皇的顫音,還有這越來越近的急促腳步,李景琰鳳眸黑幽幽,閃著寒光,麵容冷厲,周身氣質凝滯。
李景琰隻顧著生氣,卻沒發現,他竟然不知不覺認可了程魚兒的身份:
他的妻子。
他將程魚兒認作是他的妻子。
程魚兒小碎步邁得飛快,終於到了拔步床前,看著榻上李景琰麵色清淡平靜,水眸閃了閃,俯身彎下腰去。
李景琰隻覺額頭突然貼上來一抹細膩的溫軟,而後濃鬱的梔子花香沁入心脾。
輕緩的鼻息噴在他麵頰上,猶如一支細軟的絨羽在他麵頰輕輕撩掃,酥酥癢癢,李景琰心頭又產生了難以明喻的感覺。
他想將麵頰轉開,又遲遲沒有動作……後來想起自己不能動彈時,竟然輕輕舒了一口氣。
“王爺,你沒事就好。”
程魚兒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緊繃的身子失了力道,一下子坐了了床榻上。
【我能有什麼事?】
李景琰心想,卻聽程魚兒這般說話,心中極其熨帖。
“王爺,你快點醒來吧。”
程魚兒側眸見李景琰眉目舒展,自己的肩膀也不知不覺放鬆,她一邊為李景琰整理被角,一邊道:
“我剛在外都心緒不寧,擔心你。”
李景琰止不住翹起唇角,他又睜目去看程魚兒,雖然黑暗中伸手不見五指,他卻看得津津有味。
程魚兒坐在塌上一角,垂著腦袋將李景琰的手腕拿出來,睇了一眼李景琰無聲無息的麵容,歎了一口氣,櫻唇嘟起攤道:
“怕你又被惡仆欺負,我不在沒法保護你。”
哢!
李景琰似乎聽到心房壁壘從裏到外潰裂的聲音。
他身子僵在了原地,目光怔怔,瞳仁微不可察顫了下,烏密的眉睫撲撲顫顫。
第一次有人說要保護他。
她柔弱像一隻小白兔,都卻擔心他被欺負,甚至想要保護他。
李景琰心髒撲通撲通跳,耳膜咕咕作痛,他卻笑了,唇角彎成彎彎的弧度,有一個晶瑩從眼角滑落飛快消失。
所有人,他的祖父、祖母、父親、母親都覺得他可以堅強,他能處理好事情,哪怕他出生入死,時時刻刻刀裏舔血,哪怕他一人單槍匹馬獨挑敵軍,命垂一線……都沒有擔心過他。
第一次有人要保護他,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嬌嬌弱弱的小丫頭。
李景琰眸光一刹那亮得驚人,亮如星光璀璨,亮如烈日高懸。
他慢慢攥緊手指,闔眼,好整以暇聽著殿中程魚兒的碎碎念。
“你不知道,我剛在樂道堂前心髒怦怦怦跳個不停,心中惴惴不安,我就怕你出事,幸好,幸好你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