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三年,八月二十三,仲秋。

子時,圓明園內。

老話兒常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的確是有這麼個理兒。子時的天空陰沉沉,大雨瓢潑不間斷的從天上澆下來,間或著閃電與雷聲滾滾而來,映照著四宜書屋五間堂殿。秋雨夾雜寒風,吹得正殿安瀾園殿門空空直響,可見秋風之烈,冷不可擋。

大學士張廷玉揪著自己的官袍下擺,踏踏踏踩水而來,身後跟著引路的小太監,小太監高舉油傘為大學士遮雨,但這雨下得邪性,油傘已然成了擺設,張廷玉一身補子官袍早便濕透了,貼在身上,一溜溜兒的往下淌水。

“大學士1

守在安瀾園大殿門口上夜的總管太監迎上來,一打疊的作禮問安:“這半夜了,大學士還來進見?”

“方從台拱回來,”張廷玉抬起手來,用馬蹄箭袖拭了拭臉上的雨水和汗水,歎氣道:“我這兒急著回稟聖上苗匪滋事之事情,一刻也耽誤不得,你也是知曉咱們聖上這秉性,雷厲風行,片刻也不給自己個兒懈怠,咱們做臣工的,又怎可怠慢了去呢?”

“是是是,”總管太監笑臉相迎:“大學士您說的太對了!聖上便是如此,老奴常聽風言風語毀譽聖上,甚麼冷麵冷心、少言寡恩,聖上對自己個兒,何嚐又不是寡恩呢?這不是麼,昨兒個才犯了胃疾,今兒便夙興夜寐起來,子時也不肯安寢,誰勸也不聽的。”

張廷玉追問:“皇上胃疾又犯了?可請了大方脈的禦醫過來請脈?”

“請了1總管太監道:“請是請了,但聖上有言,胃疾便是未疾,隻是一些小病小痛,無甚大礙,食了湯藥,這不,照常批看奏章,一刻也不得耽誤。”

張廷玉擺擺頭,似是覺得沒轍:“勞煩通傳。”

“大學士稍待,老奴這就通傳。”總管太監趨步走到安瀾園大門跟前,尖著嗓子朗聲道:“聖上——大學士張廷玉進見1

“聖上!大學士張廷玉進見1

“聖上?張大人來回稟苗匪一事了1

總管太監喊這幾嗓子,一聲疊過一聲高,生怕時辰太夜,皇上其實已經睡了過去沒有聽到。

“奇了,怕不是聖上已然安歇?”

“聖上昨兒個才招了禦醫看診,別是胃疾複發,快去看看1

“是是1

嘭——

殿門堪堪打開,仲秋的狂風呼嘯著從門縫灌進來,“空1一聲巨響,直接將兩扇大門吹得撞在殿內的牆壁上。

殿門一打開,大學士張廷玉並著總管太監便一眼看到,當今聖上,也就是雍正皇帝胤禛,端坐在外殿的桌案前,骨節分明的大手執著朱筆,案上攤著奏章,端端正正而坐,一絲不苟,威嚴凜然。

“聖上恕罪1

張廷玉一抖馬蹄袖跪在地上,摘了頂戴,攏共叩了兩回頭,叩頭兩回,這是臣工請罪的禮數。

“驚擾聖上!臣誠惶誠恐1

“拜見吾皇,給吾皇請安1

“聖上?”

四宜書屋安瀾園中,隻剩下呼呼的狂風肆虐之聲,胤禛端坐案前,雙目微閉,眉心緊蹙,不知為何,竟是一言不發。

張廷玉大著膽子上前兩步,複又拱手:“聖上?”

胤禛仍舊無有回答,隻字片語也無有。

“聖、聖上?1張廷玉的臉麵倏然換上驚懼駭然的情緒,腳下踉蹌兩下,踩到了自己濕透的開裾下擺,險些跌坐在地。

總管太監亦反應了過來,一路飛奔出安瀾園,驚慌大喊:“快傳禦醫!快傳禦醫1

胤禛手中還執著朱批禦筆,朱紅色的墨跡,一點點陰開在奏折之上。

張廷玉驚懼的目光望向胤禛還未批看完,且永遠也無法再批看完的最後一封奏折,竟然是台拱苗匪滋事的奏折。

——苗匪之事,百姓如厝之積薪,而寢其上,朕甚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