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安娜並不理會禿鷲和胡狼的故意挑釁, 自顧自換了個位置,在死去的長頸鹿幼崽後背上撕扯開裂口,啃食背部的肌肉。
因為動物本身腸胃內菌群的作用, 腐敗過程會先從內髒開始,蔓延至腹壁和前胸, 相較之下,背肌的腐敗程度就輕了不少——雖說也僅是勉強能夠下咽罷了。
禿鷲們試探了一會, 見喬安娜沒有要發動攻擊的意思, 便大著膽子湊回小長頸鹿旁邊, 爭先恐後地將頭伸進屍體的腹腔,繼續啄食。
胡狼也一頭紮進禿鷲群,混在其中, 與禿鷲爭搶有限的口糧。
食腐動物與一隻花豹各自占據食物的一邊, 同桌進餐,劍拔弩張卻又相安無事,這在雨季幾乎不可能看到的場麵,旱季時發生得相當理所當然。
沒辦法, 大家都餓壞了,吃飯才是正道,其他事情隨便將就著點吧。
本來雙方各自吃自己的, 暗中較勁比拚誰吃得快吃得多,明麵上倒也還和睦, 一片太平。壞就壞在食物分量太小,而聞風趕來的禿鷲數量越來越多。
屍體的腹部已經站不下了,一群禿鷲擠擠攘攘,互相推搡著,漸漸擴成了一個大圓弧, 隻在喬安娜身邊留下些許空隙。
一隻晚到的禿鷲擠不進前排,一時心焦,幹脆飛到了小長頸鹿身上。
它還沒落穩,其他禿鷲就不樂意了:大家憑本事搶位置,實力不濟的也講究個先來後到,你這家夥直接來個空降,不太合適吧?
不講規矩的禿鷲遭到了毫不留情的驅逐,不得已,狼狽地扇著翅膀飛回半空。
它低低盤旋了幾圈,注意到一群同類中格格不入的花豹。
大概是年輕不懂事,亦或是被饑餓蒙蔽了頭腦,這隻禿鷲居然打起了花豹的主意。
它落到花豹旁邊,伸過頭去,打算從對方嘴邊分一杯羹,在收到帶著警告的睥視後,還不知死活地展開翅膀,凶狠地瞪回去。
喬安娜自認脾氣不錯,但這段日子遭到獅群頻繁奪食,導致她對食物有了幾近偏執的占有欲。共享沒問題,反正本來也不屬於她;可退讓不代表能肆無忌憚得寸進尺,那麼多位置不挑,偏要吃她嘴裏的……大兄弟,花豹不發威,你當我是凱特呢?
幾公裏外,正在搜尋獵物蹤跡的公獵豹突然感覺膝蓋隱隱一痛。
且不提躺著也中槍的凱特,喬安娜腹誹完,發現禿鷲依然在不識時務地往前湊,便一爪按住對方的腦袋,幹脆利落地咬斷了那根沒毛的禿脖子。
她的舉動把剩下的禿鷲嚇了一跳,離她最近的幾隻禿鷲迅速退避三尺,她身邊再度空出一大塊涇渭分明的空地。
喬安娜沒功夫照顧它們的感受,在心裏掂量著比較了一下新鮮的禿鷲肉和變質的長頸鹿肉——嘖,都不好吃呢。
不過難吃總比餓肚子好,她又草草啃了幾口小長頸鹿的背肌,等腹內饑餓帶來的燒灼感緩解,叼起禿鷲的屍體,在禿鷲們和胡狼的目送之下揚長而去。
為了兩隻幼崽著想,喬安娜這次外出覓食沒有帶上他們。
旱季能夠選擇的獵物太少了,很多時候一家三口跋涉整整一天才能抓到一隻疣豬或者幾隻小小的蹄兔,攝入的食物遠補不足路上消耗的熱量;一旦獅群出現,喬安娜還得分心保護兩隻幼崽。綜合種種考慮,她不顧孩子們的撒嬌裝可憐,強硬地把他們留在了前一天過夜的藏身處。
說得很大義凜然,其實最初做下決定的時候,她隻是想多留給辛巴和艾瑪一線生機。
她明白自己就快要撐不下去了,太久沒吃什麼東西,身體虛弱得隨時都可能倒下。與其讓兩隻幼崽跟她一起餓暈在路上,或者守著率先餓暈的她、在饑餓和絕望中等待死期來臨,不如讓他們減少運動節省些體力,守著希望等待身為母親的她的回歸。
雖然可能隻是多苟活兩天,但這已是她能為他們做的,最後一點力所能及的打算。
不幸中的萬幸,她沒走多遠,就遇見了正被禿鷲和胡狼分食的渴死的小長頸鹿。大貓不屬於食腐動物範疇,吃腐肉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腐肉味道不好,但好歹讓她撿回了一條小命。
肚裏有糧心中不慌,銜著意外所得的禿鷲屍體回程的路上,喬安娜的腳步輕快了不少,滿心都是劫後餘生的喜悅。
剛變成渾身長毛的花豹的那段時間,她在心裏罵了造化弄人的命運無數遍,而半年後的如今,她因為靠著腐肉有幸死裏逃生,就隻想為命運的手下留情高唱一首頌歌。
不知不覺間,她已經完全接受了作為一隻草原大貓、在毛絨絨中掙紮求生的未來。
生下來,活下去,這便是生活。
喬安娜帶著禿鷲屍體回到了辛巴和艾瑪藏身的荊棘叢,毫不意外地又受到了久違的熱烈歡迎。小別勝新婚,比喻似乎不太恰當,但用在這種情況下,意境是十分合適的了。
辛巴和艾瑪拚命蹭著她,眼神熱切,不是為她帶回來的獵物,單純隻是欣喜於她的平安回歸。
在幼崽們心裏,母親的存在,比其他一切都更加重要。
喬安娜挨個舔了舔兩隻幼崽,把禿鷲扒拉過來,三下兩下拔光了毛,招呼他們吃飯。
她寧願自己吃苦,也沒委屈過兩個孩子,即使是獵物稀少的旱季,她也在努力讓孩子們吃上新鮮的食物,像之前那隻死去多時的小長頸鹿,她要不是餓瘋了絕不會碰,更別說讓幼崽吃了。
在她的堅持下,辛巴和艾瑪幾乎沒怎麼吃過腐肉,禿鷲和鬣狗這樣鮮肉難吃得堪比腐肉的存在,她嚐過毒後也會有意避開,因此雖然經常見到熱衷蹭吃蹭喝的禿脖子大鳥,兩隻幼崽卻還是第一次吃它們的肉。
辛巴在禿鷲的胸脯上咬了一口,沒嚼兩下便吐了出來,一張小臉皺成了苦瓜:“好難吃!”
艾瑪也被異味嗆得直吐舌頭,一雙大眼睛望著喬安娜,滿是委屈的控訴。
“媽咪,禿鷲太難吃啦!”辛巴被照顧得太好,多少有些不知人間疾苦的驕縱,不願捏著鼻子強咽不喜歡的食物。加上他前一天剛吃了半隻半大的疣豬,肚子不飽,但也沒餓到難耐的地步,有空閑動動小心思。
他撇下禿鷲,走回喬安娜身邊,用額頭蹭著喬安娜的下巴,軟綿綿地撒嬌:“我想吃羚羊,好不好嘛~”
喬安娜環顧四周,枯黃的草原空空蕩蕩,哪有半分羚羊的影子?
她能理解幼崽的挑食,但條件有限,有東西填肚子已是好運,禿鷲再不好吃,至少是實在到手的食物,錯過這頓,下頓不知何時會有著落。
艾瑪一直看著喬安娜,敏銳的小獵豹從母親的猶豫和沉默中讀出了為難,她不再要求母親捕捉更好的獵物,而是理解地低下頭,努力撕扯起禿鷲的屍體。
辛巴見狀,猶豫了一小會,也沒繼續耍賴打滾堅持要吃羚羊,默默回到妹妹身邊,與艾瑪一起艱難地吞咽禿鷲肉。
孩子太懂事,喬安娜反而不忍心了。她過去叼起禿鷲的屍體,挖了個淺坑,用枯草和樹葉遮蓋藏好:“還有力氣吧?走,媽媽帶你們去找別的吃的。”
辛巴反倒不舍地望著埋了禿鷲的土坑,遲疑著不肯走:“可是,好浪費……”
艾瑪附和地一同望向喬安娜。
喬安娜知道孩子們以為自己準備丟掉禿鷲,那是不可能的,再難吃也是肉,救命的肉。
“不會浪費,放心。”她柔聲安慰,“先去找找別的,實在沒東西吃,我們再回來。”
兩隻小崽子這才放下心,乖乖跟上她的腳步。
喬安娜仔細想了想,記起領地北邊的水塘旁邊住了一小群水羚,雖說水塘早被殺千刀的大象抽光了,但去碰碰運氣未嚐不可。
到了目的地,她還沒來得及舉目四眺尋找水羚的蹤跡,就被什麼會動的東西吸引了注意。
沒了水的掩蓋,水塘底部黑乎乎的淤泥直接裸|露在外,濕潤的淤泥不時蠕動翻騰一下,冒出幾個氣泡。
定睛細看,那哪是淤泥,分明是一群身上裹著泥巴的大鯰魚!
一夜暴富的感覺莫過於此,喬安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用力閉上眼睛,再使勁睜開,那群鯰魚依然在那,簇擁在塘底黑色的淤泥裏,借著頭頂的樹木陰影躲避烈日的暴曬,傻乎乎地吐著泡泡。
那還等什麼?抓魚啦!
喬安娜歡呼著跳進淤泥裏,泥漿沾了一身也毫不在意,專注跟鯰魚搏鬥起來。
每條鯰魚都有她大半個身子那麼長,反抗的方式卻無外乎拚命掙紮扭動,滑溜溜的身子對人類而言可能是個巨大的挑戰,但在花豹的尖牙利爪麵前,這抵抗弱得不值一提。
喬安娜不會給後到者留下可占的便宜,幹脆利落地把能逮住的大個頭鯰魚抓了個精光。她就近找了一棵樹,隻留下一條現吃,叼著剩下的鯰魚來來往往十多趟,將樹變成了現成的曬魚場。
完工之後,她退後兩步,心滿意足地欣賞勞動成果。
在聖誕樹上掛燈泡裝飾什麼的簡直弱爆了,看看她這棵鯰魚版聖誕樹,好看還能吃!
兩隻幼崽理解不了母親的洋洋自得,但存糧充足的喜悅是共通的,他們站在母親身邊,欣喜而雀躍地仰望著掛滿枝頭的鯰魚。
一家三口傻樂了一陣,還是喬安娜率先冷靜下來,招呼道:“來來來,吃東西了。”
辛巴和艾瑪圍了過來,等看清留下現吃的那條鯰魚,又發起了愁。
鯰魚身上裹著一層厚厚的泥漿,辛巴試著咬了一口,吃了滿嘴的泥,呸呸呸吐了半天。
兩隻小崽子束手無策,隻好向喬安娜求助。
喬安娜也有些犯難,附近沒有可供清洗的水源,食物上麵一層泥巴,難道隻能選擇吃土?
早先抓魚讓她全身也裹滿了泥漿,她來往運送鯰魚,泥漿的水分被午後的高溫蒸幹,成了黏著毛的泥殼子,輕觸即碎,簌簌往下落著。
她靈機一動,有了主意。
喬安娜把鯰魚丟到太陽底下,曬了沒一會,泥漿顏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淺,泥層皸裂。
她銜著鯰魚往地上摔了兩下,幹掉的泥殼剝落,露出下麵灰黑的魚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