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衡沒有物理學和地震學知識,也沒有做模擬實驗的條件,甚至連實驗思想都不會有(標誌著現代科學的誕生的實驗思想是在歐洲文藝複興時期出現的),我們有什麼理由相信他製造出了管用的地動儀?非要根據現代科學知識和實驗條件替他複原出一個管用的地動儀不可?也許以後通過反複摸索、實驗能夠製作出一個管用的地動儀模型,也不能證明張衡的地動儀就管用。就像複原者為了說明地動儀管用,牽強附會地挖掘出了一次“隴西地震”,他們對地動儀的複原,也是根據物理學、地震學知識和近代地震儀器,經過反複實驗,先入為主地曲解曆史記載,卻又反過來要說明地動儀與近代地震儀器有繼承關係,“張衡的科學思想和成功實踐曾經在十九世紀末現代地震學起步階段發揮過重要的思想啟迪作用”。中國古人曾經有過許多偉大的發明創造,即使地動儀的作用無法證實或被否定,也不能抹殺中國古代文明的燦爛。所以地動儀是否管用,與中國古代文明是否燦爛無關,而與曆史記載是否可信、學術研究是否嚴謹有關。
2010年12月13日
“神醫”華佗的手術神話
近日河南大學文學院教授王立群在央視百家論壇節目講“神醫華佗”,稱其“料病如神,預知生死;治療神奇,手到病除;外科神奇,開刀剖腹;醫學流派,器重神奇”,所以世界華人總愛拿華佗作為神醫代稱。他主要依據的是《三國誌》和《後漢書》所謂“正史”的記載,認為“這些傳說都應當符合史實,並非是虛構和神化”。
但是,王教授的前輩、真正的國學大師陳寅恪早在1930年寫過一篇論文《三國誌曹衝華佗傳與佛教故事》,考證出華佗故事就是個神話故事,故事原型來自印度佛教傳說。陳寅恪的理由主要有兩點:一、華佗這個奇怪的名字其實源自印度藥神阿伽佗(“華”、“伽”的古音相同)。二、華佗的神奇醫術與後漢安世高翻譯的《來女耆域因緣經》所載神醫耆域的神奇醫術雷同,明顯是抄襲來的,“為外來神話,附益於本國之史實也”。
其實,即使沒有國學大師的考證,僅從現代醫學的角度來看,華佗的事跡也完全不可信。正史所載的華佗神奇醫術,大抵荒誕不經,稍有科學頭腦者即不會信以為真,在今天已很少還有人把它們當史實介紹。隻有華佗用“麻沸散”為病人做開腹手術的故事至今仍被人們津津樂道,甚至被寫入中國科學史、醫學史。
這項據稱早於西方一千多年的創舉,《三國誌》和《後漢書》所載大同小異,《後漢書》的說法是(據王教授的翻譯):華佗對需要開刀的病人,先讓他用酒服用“麻沸散”,喝過“麻沸散”的病人像喝醉了酒一樣失去了知覺,再為病人剖開腹部,取出結積物。如果病在腸胃,華佗能開刀取出腸子,剪掉有病的腸子,洗滌幹淨後,再縫合好,敷上藥膏,四五天就會愈合,一個月就能長好。因為不疼,病人也沒有什麼感覺,一個月之內,病人就恢複了健康。
陳寅恪已指出,這個破腹斷腸的記載也為抄襲印度神話之作。即使是中國原創,其真實性也令人起疑。那個神奇的麻醉藥“麻沸散”隻有一個名稱,沒有具體成分。後人推測說其主要成分可能是曼陀羅花。“曼陀羅”是梵語,印度古籍有用曼陀羅花當麻醉劑的記載,華佗故事在這裏再次與印度發生了關係。中國古籍則遲至宋代才有用曼陀羅花做麻醉劑的記載。後來中醫也用它當止痛劑做一些小手術,如李時珍《本草綱目》載:“割瘡灸火,先宜服此,則不覺苦也。”
曼陀羅花起麻醉作用的主要成分是東莨菪堿,但是麻醉深度不夠,鎮痛不強,肌鬆作用不完全,並不適合於做開腹手術。“文革”期間(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根據“麻沸散”的成分主要是曼陀羅花(又稱洋金花)的推測,為發揚“中藥麻醉”,我國許多醫院嚐試靜脈注射洋金花總堿或東莨菪堿進行全身麻醉,同時還要結合氯丙嗪、呱替啶等現代麻醉藥才能做手術,最終也由於效果不佳放棄了。如果是單獨口服曼陀羅花,當然效果更差。很顯然,口服曼陀羅花隻能夠用於“割瘡灸火”之類的小手術,是不可能用於開腹手術的。事實上,全身麻醉手術都必須用吸入或靜脈注射麻醉藥,不能口服。
“麻沸散”當然也可能不是曼陀羅花。也許華佗發現了今天眾多科研人員用科學方法也沒能發現的一種神奇的口服麻醉藥。這就能保證其開腹手術能夠成功嗎?不能。成功的麻醉隻是成功完成開腹手術的一個重要條件,卻不是唯一的條件。做手術的醫生需要有係統的解剖學知識,對腹部結構、髒器解剖有精細的了解,對疾病有準確的診斷,還要知道如何消毒防止傷口感染,如何在手術中止血。這都是華佗的時代所不可能實現的。因此,即使華佗真能成功地實施麻醉,也不等於他就能成功地動手術。在缺乏係統的解剖學知識的指導,連消毒、止血都不具備的條件下,實施破腹切腸手術,病人必死,何況我們不知道有什麼病是可以通過切開腸子進行清洗來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