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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房離我們的房間很遠，我一次次去洗拖布，來回走動要輕手輕腳。長長的走廊裏，我聽著自己的腳步聲，感到特別孤獨。但是，隻要回到丈夫的目光裏，我就感到不再孤單了。
最困難的是打水。剛來醫院時，我一手提著一瓶開水，可以大膽地走路。熬了幾天下來，我感覺自己的雙腿，根本無法支撐全身的重量。下樓的時候，本來不高的樓梯，感覺比平時高了很多，似乎一不留神，就會頭朝下栽下去。我根本不敢一手提著一個暖瓶走路，因為我覺得頭重腳輕，必須空出一隻手來把握身體的平衡。打上開水上樓梯時，我要先把一個暖瓶放在牆根，一隻手扶著護欄，另一隻手提著暖瓶往上走。先把這瓶開水送上樓梯拐角處，再返下去提另一個暖瓶。如此往複，打回開水的時候，我已經被折騰得暈頭轉向。
醫生說他營養不良，我就想辦法給他補充營養。早上起來，先給他喝少量開水，再給他衝兩個雞蛋，喂他喝完以後，再用熱水把袋裝牛奶暖一下，然後把輸液管改做的吸管插進奶袋裏，我托著奶袋，看著他喝奶。
我特別喜歡看他喝奶的樣子，他像個嬰兒似的吸吮著，眼睛癡癡地看著我，目光是那麼真誠而恬靜，眼睛裏滿是對我的信任和依賴。我感覺著他對生命的渴望，心裏熱辣辣的……
從這個時候起，老公看我時的目光，就沒有了以往的嗬護和體貼，而是變成了孩子在大人麵前才有的那種依賴和信任。這種目光讓我心疼而又堅強，我覺得自己已經不完全是一個女人了，我的肩頭，一種曾經希望在老公肩頭出現的那種力量，正一天天生長出來……
熏針
老公每天都要做一次針灸，他的左半身從頭到腳都紮滿了銀針。針灸時還有一項重要程序，就是點燃艾棒熏針。
我因為眼睛不好，必須好好看著才能做好這件事。熏這根銀針時，既不能碰到旁邊的銀針，又不能讓火頭離這根銀針太近。所以，熏每一根針我都要加倍小心。可是，剛冒出來的煙霧特別熗眼睛，煙霧從睫毛間鑽進去一絲，就能掏出一臉的淚來。於是，我隻能一邊擦淚一邊熏。我將一隻胳膊肘支撐在床上，另一隻手拿著艾棒，低頭專心地、一根接一根地、從頭到腳、翻來覆去地熏烤。
我覺得每一根針的針尖上，都負載著一絲希望。而那遊絲一般的煙霧，就是讓這希望複活的力量。我感覺實在支撐不住了，才站起來直一下腰；然後，再俯下身接著熏。因為那一縷縷煙霧是挽救他站起來的藥，白白飄散了太可惜了，所以，我一刻也舍不得耽擱。煙霧在屋裏繚繞，我覺得那就是春雨灑入土地後升騰的祥雲。
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要給他洗腳，這對他的病情有好處。一天，我發現他的腳趾甲長了，這讓我有些發愁，因為我還從來沒有給別人剪過指甲，生怕把他的腳剪傷了。但是，不剪實在不舒服。於是，幹脆把他的腳抱在懷裏，放上指甲刀，看清楚沒有貼著皮肉這才敢剪下去。如此心虛地剪完，我的額頭已經滲出一層汗珠。他笑著說：“你抱著我的腳好舒服，等咱們有了孩子，你也這樣給他剪指甲。”
聽他這樣說，我的心頭掠過一種幸福而又酸楚的滋味。他在渴望擁有生命的同時，也在渴望擁有另一個生命。卻沒有想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柔弱，是不是還能夠為另一個生命撐起綠陰……希望終究是美好的，但是，現實卻如此殘酷！在殘酷和美好之間，心就應該屬於美好，不管這美好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否則，人就沒有活下去的力量了。他能主動和我說話，這已經是讓我非常高興的事了。想到這一點，我衝他笑笑：“不，到時候你來給孩子剪。給你剪，還把我嚇出一身汗。給孩子剪，還不把我的心嚇得掉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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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