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比父親年紀大著幾個月,兩人小學同班,初中隔壁班,高中同班。
母親從不承認他們想處了了很久,父親則對此態度模棱兩可,像是一種默認。母親也從不說他們有任何的戀愛經曆,她說他們隻是單純覺得合適,就漸漸走到了一起。但是父親卻樂嗬嗬地給我們講他讀書時帶母親去看電影,夜裏去田裏抓魚的事。
母親沒好氣地說父親不懂事,啥事兒都給我和姐姐講。
父親趕忙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然後他毫無悔改之意,又繼續講了下去。隻留得母親漲紅了臉,拋下句“做飯去”,便跑上樓去做飯了。
我父親呢?他留下一句“下次繼續講”,也小跑著追了上去。
廚房裏,兩人忙忙碌碌,還互相嫌對方礙手礙腳。
我和姐姐看著,感歎著就是兩個五十多的大孩子。
父母都是66年出生的,其實,他們是有一點點親戚關係的,但是是沒有血緣的那種親戚關係。王家曾有過女兒嫁到過何家,那是我的老祖,父親的二奶奶,也是媽媽的老祖,因此,按照備份來,父親是老母親一輩的。
父母的小學就是我和姐姐都讀過的鎮裏的小學,當時兩人沒有太多的交集。
聽母親說,她不喜歡和男生玩,父親卻喜歡和女生玩。父親像個孩子王,身後總是跟著一小群朋友,整天整天地鬧騰。
對於母親來說,很煩,她說她恨死這些隻會鬧騰的男生了,雖然她玩起來可不見得有多收斂,她手臂上有個傷,就是兒時玩高秋千留下的。
父親出生在一個貧苦的家庭裏,而那個家庭中,他和他的母親,也就是我奶奶,關係絕對談不上好,甚至可以說是極其糟糕——他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麼那個名為“母親”的人在他出生之後就對他極盡刻薄,而對於他的其他兄弟姐妹卻完全不同。那個我應該叫做“爺爺”的人,我從未見過。那個我至今不願稱為“奶奶”的人,除了2歲時的那一次,幾乎沒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過。
父親個子很矮小,比我都矮小。那時候的孩子是要幹活的,當時家裏有匹馬,他在砍柴之餘還要割馬草。每天的他,就是背著一個大大的背筐,塞滿了柴木和馬草。背筐裏的東西,堆起來高了他一個頭。
父親12歲時,開始趕馬車載人進城了,也就是我後來常說的那座悠悠城,這樣可以賺點錢來買點小人書,他愛看書,用這個方法,他買了幾乎一箱的小人書,於是,他又開始去擺小人書攤。
小小年紀就會賺錢,至於之後有朋友笑他,如果不去單位上工作,他大概已經是個挺厲害的生意人了。我的父親卻隻是笑笑,說,我跑起事兒來顧不了家,有了錢沒了家,撿了芝麻丟了瓜,再說了,我這人做不了生意,無本買賣都能賠,幹不成。
不是幹不成,隻是不願幹。他心中早有比起錢來說重要百倍的東西了。
父親小時候讀的小人書不少,愛上了曆史,也愛上了讀書,成績自然也不差。他一直是學習委員,但是這絕不代表他就是一個安安靜靜讀書的人。我說過的,他可不是個“安分”的人,憑著自己的一股凶勁兒讓自己這個黑瘦的小矮子愣是沒人敢欺負。
他十來歲時,有人開玩笑當著他的麵叫老祖(也就是他的二奶奶,與奶奶不同,老祖是十分十分疼愛他的)的綽號。他用一個石頭攆著那個三十多歲的人跑通了一條街。
高中時,有幾個因為各方麵和他交惡的人把他圍住,說,今天你無論如何都會被我們打一頓,逃不掉了。
他白了眼那幾個人。
“我沒打算跑,單挑沒問題,群(打群架)我也不還手。隻是我給你們個建議,你們今天最好鬧出人命來,今天你們要是群不死我,以後你們幾個最好別落單,不然也要出人命。”
他可不是開玩笑的,那時他的包裏時刻塞著半截磚頭。
那幾個人愣住了,之後沒再敢來找過他,再往後關係還不錯了。幾個人中帶頭的那個之後還有個趣聞,就是我姐姐和他兒子一起在老家小學上學時分到了一個班。
他兒子和他一個樣,喜歡沒事找事,無論誰坐他兒子同桌,都會被他兒子打,無論男女。
他兒子打跑了一個又一個同桌,老師也沒有辦法,因為他也不是一個講道理的善茬。最後,輪到了我姐姐坐他兒子同桌,然後,他兒子還是打了我姐姐。
後來,我父親帶著我姐姐提了瓶酒去找他,讓我姐姐一邊說著,一邊和他喝酒。最後,我父親說了句。
“今晚把你兒子打一頓,不然明天連你一起打。”
第二天,他兒子掛著傷來上課了,再沒敢動過班裏人。
父親絕不是不講道理的人,相反,他恰恰是個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的人,隻是他更願意去用強硬去捍衛自己所尊敬和愛的人,他不允許自己珍重的東西被傷害和侮辱。
從父親給我們講的事裏,我們大致拚湊出了這樣一個兩人的故事。
兩人小學和初中都隻是認識,應該是高中開始,有了一些情感上的變化的。那時臨近高考了,他的語文曆史地理是絕對不弱的,於是他就給這幾科弱勢的母親補習,而奇怪的是,向來不怎麼喜歡和男生相處的母親沒有反對。雖然後來我們才知道,她似乎向來不怎麼討厭他,始終覺得他是特殊的那一個“男生”。
他給她講了3個曆史大題,並讓她好好背,結果考了2個,她都沒有考出來。
他考上了城裏的財校,那個年代,那就意味著有了工作,有了未來。但是她沒有,她落榜了,還是要回去務農。
有一天,他找到她,對她說,“奶奶”和他說話了,讓他去見一個從未謀麵的人,一個附近寨子的女孩。
那時還不是母親的母親問:
“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我不知道母親當時是什麼心理去問的,也不知道我父親是怎麼回答的,但是那之後,我的父親開始騎著自行車,後座上的是我的母親。
兩人的自行車駛過一望無際的油菜花,駛過著滿是翠柳的河畔,駛過貼著海報的紅牆。
父親一次次蹬著自行車把母親帶到城裏去看電影,電影院裏光線很暗,對於母親來說,適合睡覺,而父親的肩膀就是她最舒服的枕頭。
父親畢業了,分配了工作,但是工資仍然低得可憐,他不得不在空閑時間扛起鋤頭。
那時候鎮上的很多人都是這樣的,沒有所謂的“工作同誌”,大家都像是穿著製服的農人。
有一次,父親問了老祖(父親的二奶奶),他在家中最尊敬的老人。他說,他喜歡母親,但是害怕輩分亂了,而且奶奶(父親的母親)肯定也不會同意的。
老祖問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