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回龜茲後便忙於處理積壓文書、整頓諸軍,雜事繁瑣使他無暇外巡,不知不覺春暖花開、雪山融化,帶來豐沛的水源,西域大地上綠意昂然,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
這一日傍晚,李清從官衙回府,夕陽的餘光懶散照在石獅上,將它身上塗上一層金色,一切都和平常一樣安詳、寧靜。
忽然,李清發現了一點異常,在大門旁邊的木樁上栓著幾十匹馬,馬匹顯得都很疲憊,正安靜地吃著草料,正它們對麵則停著一輛馬車,一輛火紅色的馬車,仿佛火焰在夕陽下燃燒,李清的心中突地跳了起來,他不願去想,也難以麵對之事在他最沒有防備的時刻,悄然而來,他當然認識這輛馬車,來自崇拜火的石國,是石國女王羅瀾的馬車。
然而他心裏卻又隱隱有一種期盼,他很想看一看,同時貴族身份的李驚雁和她站在一起,會是怎樣一種效果,一個是清雅到極點的東方女子,含蓄、深沉,精致而細膩,宛如一塊溫潤無暇的白玉。而另一個卻是美豔無雙的西域胡女,她熱烈、奔放、毫無保留的付出,儼如一枚璀璨的寶石,光芒四射。
“她是什麼時候來的?”李清一指馬車,問一名守門的士兵。
“稟報大將軍,已經到了快二個時辰。”
二個時辰,這在女人之間,意味著一切都已經透明,他沒有必要再作什麼多餘的解釋,這時李清心中忽然有一種意識,恐怕簾兒早已經知道這一切,所以才讓李驚雁跟自己來西域。
他無暇細想,將韁繩甩給親兵,硬著頭皮步走進門去,李清的府第原是龜茲國王的副宮,門庭高闊,金壁輝煌,整個府第全用一色的青石鋪砌,布局方正寬大,院落幽深,在院落的最西麵有一座高高的眺望塔,可俯視全城,具有典型的波斯風格。
府裏很安靜,就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李清穿過中庭來到後院,隱隱約約似乎聽見了女人的笑聲,又走過一扇被濃綠枝蔓包裹起的小門,李驚雁與羅瀾二女赫然出現在他麵前:
她們二人手挽著手,正親密站在一棵杏樹下,頭頂是大片雪白、芬芳的花朵,在餘輝的渲染下,樹下的空氣中飄蕩著紫色的柔光,將她們二人映襯出成了一種夢幻般的美麗,一個身穿寬襟白絲裙,渾身不染一點煙火,她目光朦朧而柔和,嘴角含著淡淡的笑意,仿佛從仙境下凡的仙女;而另一個則穿著鑲了金邊的細腰紫袍裙,湛藍色雙眸裏洋溢著火一般的熱情,卻又宛如從西方神域飄然而至的精靈。
“你們....認識?”李清遲疑地問道,這個荒唐的念頭從他腦海裏不可抑製地跳了出來,是的,任何一個人看了她們親密的情景,都會產生和李清同樣的想法,她們就仿佛老友重逢一般。
“李清,真沒想到,連平陽郡主也是你的.......”羅瀾的目光忽然黯然,她和李清分別已有半年,對他的思念仿佛一條落入心房的春蠶,無時無刻不在瘋狂地咬噬著她的每一天,此刻她隻想讓李清抱著她在杏樹下飛旋,讓幸福將她徹底融化。
可是,她的眼角餘光微微掃了一眼李驚雁,女性獨有的矜持使她的激情迅速消退,她忽然意識到,李清並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而且,離她遙遠,失望的情緒開始在羅瀾的心中蔓延,猶如一株被雷劈中後的老樹,焦枯而沒有生機。
“李郎,羅瀾是我的舊識。”李驚雁款款上前,輕挽住她的手臂,似笑非笑地望著李清道:“她還是個小胡娘時,我便在長安認識她,曾與我一同住過數月,沒象到以天下之浩淼無垠,我們居然在龜茲重逢,可見也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她特地將‘緣分’二字咬得很重,隨即在羅瀾耳邊低語數句,一轉身便飄然而去,走到門口,她回眸一笑,眼波流動,讓李清又喜又憂,喜是此事似乎有了鬆動,而憂是今晚該怎麼安排。
“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
李清話音剛落,羅瀾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她一頭撲進李清的懷裏,死命地掐著他寬厚的背脊,仰著臉緊緊地盯著他,象在對他訴說內心的思念。
李清輕輕地撫摸她的臉龐,低頭在她鼻尖上吮了一下,憐惜地道:“你瘦了!”
羅瀾慢慢將臉龐貼在他胸前,淚水終於肆無忌憚地洶湧而出,一串串晶瑩的淚珠滑過她的臉龐,撲簌簌滾落到草叢裏。
“李...郎!”聲音沙啞地從她略顯憔悴地嘴唇裏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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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李清一人獨睡,可他怎麼也睡不著,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院子裏,院子裏很安靜,不知名的小蟲在牆角低吟淺唱,一輪皓月當空,黑雲象紗霧般不時從月下飄過,光線時亮時暗,他此時的心情也象這月光一樣,始終有一抹陰影揮之不去,這就是羅瀾現在的身份,李清並不在意娶她,他感受得到她對自己的深愛,可她是石國女王,若娶了她,必然會在朝中引起掀然大波,心懷異心的罪名也必然會坐實,他掌安西軍畢竟時日尚短,安西軍還不是他的私軍,不過這個問題並不大,時間可以解決這個問題.
但真正讓李清憂慮的是民族矛盾,自己要在西域大量移民,以石國為起點,逐漸將昭武九姓國一一漢化,這必然會引起原住民突厥人的不滿,而她作為石國國王,又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