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 112 章(1 / 3)

“能否請你試一試?”

沈衛民本來其實並沒有太大感覺。那個叫憐喜的姑娘看起來年紀不大, 如果從小被家裏人捧著寵著,確實很可能會出現這種性格,目中無人、分不清狀況、說話不討喜。尤其這件事情有牽扯到她母親, 一時失控想為母親正名也不是沒有可能。

雖然有些粗俗, 讓人生厭,但是還不到反感的程度。

社會上這樣的人很多, 如果嚐試著去和每一個人計較,那沈衛民就不用幹別的事了。

就在剛才,他還認為後麵走出來的老太太是個明事理的,畢竟開店,開門迎客,講究一個和氣生財, 讓上門的客人敗興而歸,是每個店家都忌諱的事情。再有老人麵帶溫和,慈眉善目, 看上去並不是會強人所難的, 所謂相由心生。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沈衛民現在就覺得自己的結論下的太早了。這不僅是強人所難, 甚至還有些得寸進尺。他們是客人,進來的目的是看繡品,趙姑娘看上就多待會兒, 看不上立刻轉身離開,這是他們的自由,哪有第一次見麵就讓客人表演才藝的道理?

沈衛民勾起嘴角,淡淡的看了一眼老太太,“抱歉,請恕我們不能答應。”

他雖然沒有表現出來, 但態度傲慢,根本沒有把這個繡坊和繡坊裏的人放在眼裏似的態度,讓馮憐喜連死變得極其難看。她張口想嘲諷一番,被老太太攔住了,還被低聲警告了幾句。

“姑娘,我可以明確告訴你,要是你的繡品比牆上那幅優秀,我可以送你去參加評比,要是能評上獎,你就有名了,種花家無人不知。”馮老太笑著看向趙琪,渾濁的眼睛裏看不到一絲和氣。

“不了,好與不好由我自己評判,就不勞您和大家費心了。”趙琪語氣平淡,衛民哥明確拒絕的事情,她怎麼可能會答應。

想到這裏,趙琪心裏一陣懊惱,她和衛民哥好不容易來一趟省城,出來逛街是為閑暇娛樂,而不是與人鬥嘴或者表演繡藝的。這還沒逛完,就被這祖孫兩個掃了興,心裏可真是不舒坦。

趙姑娘對刺繡有著超乎常人的執著,但這僅對她自己而言,與其他任何人沒有關係,她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在這項技藝水平比誰突出。就像她出現在這裏,也隻是想與人交流,而不是切磋。

不過,既然都是繡品當然會存在技藝高低差,趙姑娘既沒有指教技藝不如她之人的想法,也沒有在技藝高於她的人麵前低頭的想法。刺繡,之於趙琪更像是一種寄托,是她和前世自己的一個剝離。

當然了,雖然心裏這樣想,但是趙姑娘對自己的繡藝非常有信心。就算是從以前傳到如今的刺繡大家,現世繼承人可能都沒有她接受到的教育純粹。趙琪曾經師從江南繡術名家,在刺繡技藝發展最燦爛的時刻,她接觸的名家不在少數,並從她們那裏得到了諸多指導。一直到現在都還獲益匪淺。

她這開了掛的學習經曆可不是哪個都能有的,如此,如果還比不上誰誰誰,她自己都覺得丟人。但是有信心是一回事,秀出來又是另一回事,更別說眼前祖孫兩個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陌生人。在陌生人跟前抖繡藝,趙姑娘可沒有這個愛好。

“你怕是不敢了吧?剛剛還信誓旦旦的說牆上繡品一般,現在輪到自己上場卻慫了。早知如此,剛開始就不要大放厥詞,免得貽笑大方。”馮憐喜不屑地說道。

馮家刺繡代代相傳,傳媳不傳女。馮憐喜是馮家女,所以她娘有學的資格她卻沒有,即使現在是新社會了,祖上定下來的規矩還是沒有被打破。

馮憐喜平常根本不進繡坊的,這次是為了磨奶奶給她改圖紙才專門過來一趟。擅刺繡者,一般女紅都非常出色,雖然審美還停留在以前,但是手上功夫比她們剛出中專學校的學生好太多了。

誰想到奶奶這次竟然不答應,說什麼她既然進了成衣廠,就該靠自己的本事吃飯,而不是依賴家裏。然後在她提出自己的設計理念,還被批得一文不值。

馮憐喜心裏憤怒,從來都是這樣,在奶奶跟前,自己從來沒有討到過好處。小時候學穿針引線,她明明非常努力,卻還是總受到批評。相反鄰居家姑娘明明對穿針引線沒有任何興趣,他奶奶和他娘卻不厭其煩的教導一遍又一遍,究其原因,還不是因為那個姑娘和她大哥定了娃娃親。

八字都沒一撇,就這麼上心,相反她身為親生孫女,親生女兒卻完全沒有這個待遇。馮憐喜心裏能高興就怪了。後來她想著反正這項技藝不傳給自己,不如好好上學,所以她放下針線,挑燈夜讀。

努力不會辜負有準備的人,她如願以償考上了中專。中專畢業以後,順利進入成衣廠成為一名工人,她的工作是設計和打版。讓一個剛從學校出來,幾乎沒有學過專業知識,隻在小時候拿過針線的姑娘做這項工作,她根本無法承擔起責任。

於是,她娘給她出了一個主意,讓她拿著自己的設計稿去請教奶奶。馮憐喜本來是抱著試探的態度過來的,沒想到奶奶竟然答應了,並且效果出奇的好。雖然現在社會流行服飾非常單一,但這並不表示生產的所有衣裳都一成不變,顏色、款式、布料等都要從多方麵考量的。

這是她進廠的第一個工作,完成的非常好,就連上邊領導也對她非常賞識。這次廠裏又給她撥了新工作,她想也不想的拿著以往的別人的設計稿過來找奶奶,想讓她改動幾筆,她好交差,然後被拒絕的很慘。

眼瞅著明天就要交任務,她這什麼都沒做,當然非常著急。被拒絕後的心氣不順,腦海中浮現的是從小到大家裏對自己的漠視,馮憐喜覺得自己太可憐了,心氣逐漸轉變成憤怒。

從裏間出來就聽到沈衛民和趙琪正在談論她娘的繡品,雖然對繡坊沒什麼感情,甚至可以說恨。不過這她家祖產,繡品的主人又是她娘,豈榮別人還是如此年輕的小夫妻隨意置喙。

更重要的是她胸口悶著一股氣,非得發出去不行。

隻是沒想到奶奶都親自出麵了,對麵兩個人還是油鹽不進的樣子,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誰。

沈衛民和趙琪當然不知道自己麵對的是誰,不管是馮連喜還是馮老太,對他們來說都是陌生人,今兒才第一次見麵。正因如此,才更反感。

現在聽憐喜說出這番話,他們也隻覺得好笑,什麼叫倒打一耙?眼前這就是。

他們完全不認識,走進這家店也是臨時起意,沈衛民不認為他們有資格要求趙姑娘做這做那,別管對方是年輕姑娘還是老人都一樣,而且這所謂的試一試到底是想試刺繡手藝還是想驗證其他?

誰又能說得準。

刺繡隻是趙姑娘的一個愛好,卻是他們繡坊的安身立命之根本,沈衛民不覺得,其中有對比的必要。至於所謂的送去參評,且先不說帶來的名和利,就說如果老太沒有一點私心,會這樣大喇剌的說出來嗎?怕是最後要以他們繡坊的名義送去吧?

不論是哪種目的,滿足的好像隻有她們,而自己和趙姑娘並沒有任何好處,反得勞心費神。

“琪琪,我們該走了。”沈衛民低聲招呼趙姑娘,然後抬步走出繡紡。站在台階下,他回頭瞥了一眼繡坊上麵的門匾“和記繡坊”,這四個字在現在的沈衛民看來充滿諷刺。

和?嗬!

趙琪應了一聲,趕緊跟了上去。

馮憐喜還想再說什麼,被馮老太攔住了。“繡房裏大聲喧嘩,成何體統!當著外人的麵,我沒有嚴厲批評你,你竟然還得寸進尺!回家後讓你娘親自打你手板。”

“奶奶!”馮憐喜當然不依,“明明是他們挑釁在先,我不過是看不慣他們目中無人,替我娘出頭而已。我娘好歹是奶奶你手把手教出來的徒弟,就算有什麼,也是奶奶你親自指正。而不是外人看見一兩幅繡品,就開始大放厥詞。”

馮憐喜覷了一眼馮老太,專撿她喜歡的說。他們家和別家不一樣,別家是親姑娘姑奶奶,她們家親兒媳婦。她娘從小在奶奶身邊長大,既是師徒又是婆媳,感情非同一般,那是誰都說不得,要不然她剛剛也不會那麼大膽,直接在繡坊爆了脾氣。

馮老太情緒緩和了些,她歎了一口氣,“你怎麼知道人家這是大放厥詞,民間自有高手在,隻見她一語就能道破這兩幅繡品有何不妥,就知道她的繡藝肯定在你娘之上。”

“啊!”馮憐喜驚住,“不可能,她看起來最多不過十七,怎麼可能比得上我娘幾十年的技藝,不會是奶奶你判斷出錯了吧?”

馮連喜的最後一句話,因為馮老太甩過來的厲眼而閉上了嘴。她說的都是實話,雖然她娘在圈內是有名的沒有天賦,但是非常努力,這麼多年出來的繡活兒受稱讚不少。那個小媳婦兒看起來年紀不大,如果繡藝在她娘之上,那得多高的天賦!

“人外有人!”馮老太說了四個字,“我本想著如果她繡藝高出你母親,就把她收入門下,來年的文藝評選會,我們和記繡坊不至於次次掛空擋,連初評都過不了。到時候整個繡坊揚名,再發展壯大,這一切都被你搞砸了。”

馮憐喜沒想到還有這一茬,想到這幾年文藝評選時,家裏的低沉氣氛,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繡坊外,沈衛民把不小心落下的東西撿起來的時候,正好聽見裏麵祖孫兩個的對話。他勾了勾唇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

“衛民哥,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外麵趙琪等得有些著急。

沈衛民伸手去接她手裏的東西,“找東西花了點時間,我們先回去吧。”

趙琪看了看沈衛民手裏挎包大小的針線包,這……難道不是到地方就能看見嗎?還需要怎麼找啊?

夫妻兩個都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當然,這件事也不值得他們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