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人方才所言, 有一處頗為不妥”此話一出,王莽那炙熱的目光立即投到了她的臉上,還夾雜著幾分驚訝, 或許是沒想到自己這樣十全十美的想法會被白珠給駁了話去。
白珠隨手指了指不遠處牆苑下的一株枯樹, 緩緩斟言道:“大人看這樹, 春日出芽, 夏時濃茂, 秋則染黃,如今冬日裏冰天雪地,是既枯又癟,隻剩這光禿禿的樹幹了,可是我們都知道, 待到冰雪消融, 春暖雁歸時,它還會再發新芽。”
王莽若有所思道:“姑娘是想告訴我, 那些權貴總會卷土重來,隻靠一時是斬不斷的嗎?”
白珠搖頭, “不是。我隻是想告訴大人,萬物自有它的定律, 春榮秋實,夏茂冬枯, 正如那朝代更迭,盛衰都有它的時候。這話我在第一次同大人見麵時就說過一回, 可是大人似乎並沒把它放在心上,大人的想法是好的,但都要遵循定律,大人也懂農耕, 知道若是揠苗助長,急功冒進,最後往往會事與願違。”
王莽怔住了,良久喃喃道:“孟公言:’助之長者,揠苗者也。非徒無益,而又害之’”
白珠說是,“大人滿腹經綸,又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隻是一心為民,難免激進失了分寸。其實私心而言,大人所說的井田製是很合我的想法,同是生而為人,誰又想天生低人一等呢。可是大人想過沒有,人的貪欲是難以滿足的,當百姓們覺得良田該平分後,便會想要屋舍平分,屋舍平分後,又要想金銀美玉、綾羅綢緞。大人給了他們期盼,要是滿足不了,難免又是各地民怨沸騰,久而久之□□四起。我說句不大順耳的話,大人覺得有生之年,能構造出這樣一個人人平等的理想國度嗎?”
王莽喉頭滾動了兩下,明顯是沒有想到這麼深遠,不待他說什麼,白珠又繼續道:“更不提大人日後強收田屋,這些田屋的主人會不會甘心,大人隻一雙眼兩隻手,就算手眼通天,也顧及不到方方麵麵的周全,如大人眼下為了美名,勤儉清廉至此,依舊有人想踩著大人往上爬,那麼今後又會比現在好到哪裏去呢?於世人而言皇帝是天下共主,但更要是一個能讓天下人心服口服的共主,天下人不止有百姓,也有權貴,大人失了哪一方都不行,否則如今漢王朝的現狀,就是以後的下場。”
恰時外頭黑夜裏有轟隆一聲,本就不大明朗的天際烏雲密布,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拇指蓋般大的冰雹,二人尋了簷角暫避,隻聽到那報子砸在單薄的窗紙上,一聲聲著實是駭人。廊下漸有宮人奔走傳話的聲音,王莽知道不能久留,便匆匆辭別了。
他一走,白珠也往回去,半道上太後跟前的小宮女來喚她,麵有急色說太後正尋她去。
等白珠趕到太後跟前時,隻見人陰沉著臉坐在上座中,腳邊都是砸了稀碎的茶具花瓶,淳於長也不見了蹤影。她躡著手腳避開碎片走去,溫聲道:“外頭下了雹,驚動娘娘了。”
說罷又故意環顧四下,茫然問道:“淳大人呢?方才不是還在嗎?”
太後掀了掀眼皮子,“哀家叫他滾到中門跪著去了。”
白珠訝然道:“淳大人細皮嫩肉的,又素來沒吃過什麼苦,這在外頭頂著雹子挨凍受罰,傳出去可不好。”
太後冷哼了聲,“他犯下這樣的大錯,讓哀家和王氏一族因他背負罵名,莫說是跪上一天一夜了,就是殺了他也不為過。”
白珠卻是明顯不相信的模樣,玩笑道:“娘娘說氣話呢,這宮裏頭誰不知道您是淳大人的姨母,平日裏最疼淳大人了,外頭還傳您早相中他做了未來的大司馬,怎麼會殺他。”
這話無疑是在火上澆油,太後拍案怒起,寒聲道:“什麼大司馬!隻怕是他自己給自己造勢的,大司馬隻會是在王家人手中,有他什麼事!?”
白珠嚇愣了,回過神來忙給人順氣,小聲道:“是奴婢說錯話了娘娘別惱,當心身子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