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過日子要有權(1 / 2)

不幸的女人都有一個標誌,她們的婚姻都是突如其來的。正是三夏大忙的時候,農民們都在和土地爭搶光陰。誰也沒有料到玉米會把她的喜事辦在這個節骨眼上。麥子們大片大片地黃在田裏,金光燦爛的,每一顆麥粒上都立著一根麥芒,這一來每一隻麥穗都光芒四射,呈現出靜態的噴湧之勢。這個時節的陽光都是香的,它們帶著麥子的氣味,照耀在大地上,籠罩在村莊上。但是農民們在這個時候顧不上喜悅,因為這個時候的大地豐乳肥臀,洋溢著排卵期的孕育熱情。它們按捺不住,它們在陽光下麵鬆軟開來了,一陣又一陣地發出厚實而又圓潤的體氣,它們渴望著借助於鐵犁翻個身,換個體位,讓初夏的水彌漫自己,覆蓋自己。它們在得到灌溉的刹那發出歡娛的呻吟,慢慢失去了筋骨,滿足了,安寧了,在百般的疲憊中露出了回味的憨眠。土地換了一副麵孔,它們是水做的新媳婦,它們閉著眼睛,臉上的紅潤潮起潮落,這是無聲的命令,這還是無聲的祈求:“來,還要,還要。”農民不敢懈怠,他們的頭發、衣襟和口腔裏全是新麥的氣味。他們把新麥的氣味放在一邊,歡欣鼓舞,強打精神,手忙腳亂,他們捏住了秧苗,一棵一棵地,按照土地的意願把秧苗插到土地最稱心如意的地方。農民們弓著身子,這裏麵沒有偷工減料,每一棵秧苗的插入都要落實到農民的每一個動作上。十畝,百畝,千畝,秧苗一大片一大片的,起先是蔫蔫的,軟軟的,羞答答的,在水中顧影自憐。而用不了幾天大地就感受到身體的秘密了。大地這一回徹底安靜了,懶散了,不聲不響地打起了它的小呼嚕。

就在這個手忙腳亂的時候玉米辦起了喜事。回過頭來看看,玉米把自己嫁出去實在是太過匆忙了,就像柳粉香當初的那樣。不過玉米婚禮的排場柳粉香就不能比了,玉米是被公社幹部專用的小快艇接走的,駕駛艙的玻璃上貼著兩個鮮紅的紙剪雙喜。

說起來給玉米做媒的還是她的老子王連方。清明節剛剛過去,天氣慢慢返暖了,正是莊稼人浸種的時刻,王連方從外麵回到王家莊,他要拿幾件換身的衣裳。王連方吃過晚飯,一時想不起去處,坐在那兒點香煙。玉米站在廚房的門口把王連方叫出來了。玉米沒有喊“爸爸”,而是直呼其名,喊了一聲“王連方”。

王連方聽見了玉米的叫喊聲,他聽到了“王連方”,心裏頭怪怪的。掐掉煙,王連方慢悠悠地走進了廚房。玉米低了眼皮,隻是看地,兩隻手背在背後,貼住牆。王連方找了一張小凳子,坐下來,重新點上一根煙,說:“你說說,什麼形勢?”玉米靜了好半天,說:“給我說個男人。”王連方悶下頭。知道了玉米那邊所有的變故,不說話了,一連吸了七八口香煙,每吸一口,香煙上的紅色火頭都要狠狠地後退一大步,煙灰翹在那兒,越拉越長。玉米仰起臉,說:“不管什麼樣的,隻有一條,手裏要有權。要不然我寧可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