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近,
好久不見,你好嗎?
穿行了唐古拉山口,暢飲了昆侖山的泉水,走遍了五裏村的桃源,目睹了飛來寺的梅裏日落,我越來越喜歡四處遊蕩,看不同的風景,遇見不同的人,領略人生不同的角度。
在旅途中我認識了老王,他豪爽、豁達、重情重義、一身的男子氣概,可他談生意錙銖必較、精明市儈;他會嗔怪妻子來電時的噓寒問暖,卻在掛斷電話後自責並讚他老婆是個頂好的女人還給他生了白白胖胖的兒子;喝多的時候,他說他年輕的時候脾氣火爆氣走了他真心喜歡的女人。我們一起有幸見到了風雲莫測的南迦巴瓦的廬山真麵,真是莫大的幸運,而他在開車離去的時候一直默默流淚。
還有LEE,一個勇敢、沉著的女科學家,她一定有一個龐大到整天思考科學的大腦,以至於無法容納其他的事物,比如恐懼、愛情、甚至無謂的語言。她喜歡滿世界遊走,去那些人際罕至的腹地尋找某種寧靜,可她仍然無法找到謎題一般無解的答案,一顆細胞和宇宙的聯係,或者說她內心有種極度的痛苦——為什麼自己無知到,無法認清自己是誰,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在雨崩村的雨夜,我們被連綿的黑暗山體包圍,她在因為無法探索到生命意義而深感苦悶,她的痛苦來源於對自己未知的已知。我感受著巨大山體、漆黑一團帶來的強烈的恐懼,我沒有她那樣痛苦,因為我驕傲到把未知已然當成了已知。
我想人之所以痛苦,因為人本身的複雜性,或者簡言之,貪欲讓人痛苦。他們總想得到,得到一件後,還會想要得到另一件。
比如我,在沒遇見你的時候,我想得到的是如父母祖輩般的生活方式和存在,幾歲的時候讀,幾歲的時候工作,幾歲的時候成家立業。一世波瀾不驚,風平浪靜。像一道公式,過程求解,均在方圓規矩之中。可當我唾手可得的時候,我發現自己並不安份,我不安於過千篇一律的生活,或者說我錯誤的把公式向自己身上照搬,害人害己。
當命運將你安排到我的生命裏,我想這大概才是愛情該有的樣子,即使是在寒冬數九也會春風拂麵。現實中我不得不在傳統道德和心之所向中糾纏不清苦苦掙紮,終於,我把天秤傾向了你,與其說把責任推向你倒不如說,我在自己犯下的一個錯誤上疊加了另一個錯誤。
還記得清風寺嗎?我知道你去過。不悟法師成了我的皈依師。也許你不相信我會成為一名信眾,當然,連我自己也不信,直到現在,我都不知道那片至高無上的樂土是否真實存在,高僧們畢生斷情絕欲,嚴苛持戒,要參透佛本,了脫生死,這種為悟而悟,為了脫而了脫的執念,豈不也是一種執著。但是和不悟的一翻話,讓我很是感觸,他說:佛是人,人人皆有佛性,求佛不如求己。我問他:如果世人都成佛覺悟,社會怎麼發展?他難得的笑了笑,答道:娑婆世界萬千眾生,各有各的業力,各有各的因緣,就像萬千眾生都當科學家,或者萬千眾生都當老師,可能呢?倘若都成了佛,當下便是淨土。我又問他:生死苦,這種苦皆由天授,人力難違;而情苦最苦,天意人為混為一談,總是心有不甘。他答道:得到與得不到,或癡迷或嗔恨,豈能不苦?
我大約是因為信仰,而心懷敬畏,但終究是個沒有慧根的眾生,放不下執念。阿近,我們可不可不再纖雲弄巧,飛星傳恨。我不該隱瞞,隻是不想你離開。讓我聽聽你的想法,讓我們給彼此一個重逢的機會?
阿遠
這是徐澤遠通宵達旦寫寫刪刪的懺悔書。當它通過光纖網絡跨越千山萬水,最後跳過無線路由器躺在我的郵箱裏,被我輕點鼠標打開後,我有一點感動。當我要轉給林近溪,被她心不在焉的拒絕時,我對他又有一點同情。所以,在斟酌了好幾天後,還是忍不住禮節性的回信,回複了他的郵件:徐澤遠,我不是林近溪。
此後不久,他來信說他在北京有個短暫停留,可不可見麵?
我知道他想見的自然是林近溪,我也知道林近溪在看沒看到這封信前,斷然不會同意見麵的。於是,我思前想後,隻給了他林小姐公司大廈的地址。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從此後我便再沒收到徐澤遠的任何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