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發現顧家大少現身“佳人夜泊”歌廳了。
消息不脛而走,樓上的休息室內,歌女們全亂作一團,八卦的、期待的、好奇的,話題盡數集中到那位爺身上。
新來的歌女不明所以,紛紛想向前輩討個究竟,在歌廳裏唱了幾年曲兒的季珊瑚壓低聲音,說這少爺是顧家的長子,早幾年留洋求學去了,喝飽了洋墨水才讓顧老爺召了回來,如無意外他便是顧家的下一任家主。
而顧家在京城裏名聲響亮,想必隨意揪了歌廳哪位打雜的問問,都清楚顧家是出了名的軍政世家。
眾人嘩然,互相在彼此眼裏都瞧見了雀躍,若是誰的出場博得了顧少爺的青睞,讓那人一揮手一摟腰,哪還用得著在這無出頭日的歌廳裏賣歌喉?隻怕下半輩子都不用擔憂了。
季珊瑚把玩著檀香折扇冷哼,笑圍坐的姐妹不懂世麵:“你們當顧爺瞧得上咱們呢?”
在座的不說歌喉絕佳,單是姿色也是不分上下的,有傲氣點的便不滿了,挑著細眉發表意見:“珊瑚姐這話,是指那位爺連你也瞧不上眼嗎?”
季珊瑚作為年長的不與她計較,隻欣賞著腕上新買的玉鐲輕笑:“來‘佳人夜泊’的達官貴人啊,誰不是來看雲清夢的呢?”
這名字一道出,便再沒人敢反駁。雲清夢是歌廳裏的紅人,前些年嫁給莊家家主莊承頤,聽聞她與莊承頤之子莊十弦有了一腿,後被知道真相的莊承頤囚禁起來,沒多久就逃跑失了蹤影,沒人打聽得了其下落。
“那今晚,可不是得讓顧爺失望了?”有人問。
季珊瑚搖搖纖長的手指:“李總管還沒上來做指揮,必定是想好法兒了。”
歌廳彩燈流轉,掃射得鋪了紅毯的舞台美輪美奐,個個身姿嫋娜的歌女輪番上台獻唱,贏來在場聽眾拍手叫好後不約而同都會往最前排的坐席望去,可都無一例外察覺到顧爺有些許心不在焉的表情。
顧從燃在底下撚著無核葡萄吃,千篇一律的表演讓他感到掃興,起身正要離座,親自來斟茶的總管哈下腰賠笑:“顧爺,下一位出場的便是咱歌廳的紅人雲清夢,懇請您賞臉再聽一曲。”
開場前就從周遭聽客嘴裏聽了雲清夢的名字不下十來回,顧從燃不動聲色,抿了口上好的碧螺春,整整西服坐了回去。
雲清夢上台時,頂上的燈光皆黯然失色。女子著一襲絳紫底色白杜鵑花紋的長旗袍,柔滑布料包裹女子的曼妙軀體,收腰處勾勒出她的一段纖腰。旗袍開衩,人一動,底下就露出女子冷白的長腿,暗紫細高跟上纖細的腳腕圍了圈紅色細繩,繩中串了顆不大的玉珠子。
場下竊竊私語,疑惑今天的雲清夢為何蒙了流蘇麵紗。顧從燃搭在桌麵的手不小心碰倒了杯盞,他堪堪穩住,茶水潑濕了他的手背。
縱使被麵紗蒙了半張臉,雲清夢也當真是美的,在“佳人夜泊”的歌女中,便是眾星攬月。那雙勾了淡紅眼線的柳葉眼極其傳神,蹙眉似垂淚,彎眼藏笑意,麵紗下若隱若現的紅唇一翹,未唱曲兒便虜獲場下人的心。
彎身朝眾人鞠躬,直起腰後雲清夢衝台側頷首。有倆打雜的搬上擺了工具的案桌,又拉開一長卷軸,雲清夢握起蘸了墨水的粗毛筆,揮毫在紙上題下瀟灑的四字——富埒陶白。
何人不願自己腰纏萬貫,聽眾高輝手臂,誰都想得到這卷毛筆字。雲清夢遂了眾人的願,扭著圓臀從台階而下,輕盈地踏上過道,經過顧從燃身邊時開衩下的那條長腿白得抓了顧從燃的眼球,清幽的櫻花香鑽入了他的鼻腔。
今晚的雲清夢雖不賣歌喉,可展示了另一絕活,也讓大家心服口服。歌廳散場,顧從燃品完一壺茶,特意拖在最後才離去。偏門人少,他倚在與偏門連通的暗巷點一根煙,橘黃火光在漆黑中時明時滅,煙灰簌簌往下飄落。
更夫敲鑼巡夜,一慢兩快的銅鑼聲響徹安靜的街巷,正是三更時。風搖影動,不多時,偏門閃出個纖瘦的人影,細高跟敲在青石板上,嗒、嗒、嗒,距離顧從燃的方向越來越近。
大約是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煙味兒,對方抬眼注意到他,急急忙忙轉了身就想逃,高跟的跑不過平底的,隻一瞬那人就被顧從燃逮住按在牆上。
“雲清夢?”顧從燃欺身上前,借著月光盯緊了對方摘了麵紗的臉。那臉濃妝未卸,眼神卻四處躲閃,紅唇微啟似要說話,想到了什麼又閉上了嘴。
“塾師,”顧從燃點點對方的喉結,“男的。”
冒充雲清夢的男子讓麵前的人迫近的氣息擾亂思緒,他後背貼在牆上,也沒在意牆灰是否蹭髒了自己的旗袍,胸腔裏揣著的心髒因了對方的話而劇烈跳動。
顧從燃掐滅煙頭,那手扶到男子腰上,不輕不重地揉了把腰間肉,在預料到那人要躲時飛快地把人摟緊了:“告訴我名字,我給你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