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鳥瞰巴格達(1 / 3)

Δ阿拉法特和卡紮菲的朋友

2000年5月20日上午8點半,我們的GMC穿過上百輛油罐車組成的長龍,風雨飄搖地鑽進巴格達。進城前,我們穿過5道由陸軍、共和國衛隊、民兵和安全警察設置的檢查站。這種久違的森嚴氣氛讓我興奮,就像久困牢籠的豹子突然放歸曠野,呼吸到熟悉的血雨腥風。每遇檢查,司機巴桑都驕傲地把各種證件遞出去,用沙漠民族習慣的招搖方式說:“這是中國記者,是阿拉法特和卡紮菲的朋友。”

我們下榻的曼蘇爾(AL—MANSOUR)飯店位於巴格達市中心,瀕臨古老的底格裏斯河。它和距此不遠的拉希德飯店是巴格達兩家最好的五星級飯店。海灣戰爭爆發前,伊拉克把上百名西方人質囚禁到曼蘇爾飯店,宣稱一旦遭到攻擊,就把人質當“肉彈”使用。可一直到現在,多國部隊已經把伊拉克炸了整整10年,伊拉克始終沒把哪個肉彈怎麼樣。我早就發現文明古國喜歡發表慷慨激昂的過激言論,可一旦真正動起手來,總缺乏現代國家的實事求是。隻有日本那樣的蠻蒙國家才會鋌而走險襲擊珍珠港,招得美國大打出手,把手裏僅有的兩顆原子彈全扔給日本。假若換了任何一個文明古國,都難免心慈手軟下不了黑手,頂多代之以口誅筆伐。海灣戰爭爆發前,我作為一個文明古國派駐另一個文明古國的攝影記者,幾次試圖靠近曼蘇爾飯店、接觸被囚的西方人質,都被荷槍實彈的共和國衛隊擋回。因為伊拉克擔心美國特種部隊會像突襲伊朗那樣劫持人質,所以對曼蘇爾飯店重兵把守,不許任何外人靠近。人生無常,想不到10年過後,我舊地重遊以遊客身份入住戒備森嚴的曼蘇爾飯店。所不同的是:我不是任何一方的人質,而是自願穿越鐵幕“打洋狗的肉包子”。

曼蘇爾飯店大堂門口至少等了20個黝黑的蘇丹人,正張開血盆大口歡迎我這個肉包子。他們爭先恐後地撲向我的行李,就像東非草原上掠食的鬣狗。我一個人拎了一路的兩隻箱子,現在竟然需要6位身高腿長的黑大個抬著走。伊拉克作為富足的石油大國,多年來一直吸引著埃及、蘇丹、也門、約旦、巴勒斯坦、巴基斯坦的廉價勞動力。持續戰亂、封鎖使巴格達遊客銳減,偌大的巴格達已經很難見到我這樣的葷腥。

蕭條的曼蘇爾飯店標準間一夜90美元,可服務條件還不如中國雲南邊陲滄源、孟連的縣級招待所。環視四周曾經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年久失修,已經失去昔日的浪漫光彩,就像一位落魄的貴婦人。電梯不靈、油漆剝落、地毯破損、燈光不全、電話失靈、冰箱內空空如也、衛生間馬桶故障、水龍頭鏽跡斑斑、肥皂黑糊糊滿是雜質、又硬又髒的毛巾早已毛了邊……

我踮著腳草草洗去滿身臭汗,饑腸轆轆地從四層找到一層,才發現堂堂五星級飯店隻有一層餐廳還勉強營業。一頭撞進去,薩達姆畫像明鏡高懸,虎視眈眈注視著空蕩蕩的大廳。幾十張台子人跡寥寥,坐著一幫麵容緊張的外國人。我朝各位逐一打過招呼,知道有六位俄羅斯老毛子、兩個日本鬼子、三位韓國人和四位中國同胞,都是鋌而走險來發戰爭財的商人。

這裏名曰西餐,可整張桌子上連一副成套的刀叉都配不齊。早餐隻有涼水、幹麵包、一小塊奶酪、四塊酸黃瓜和兩片西紅柿。我找服務生詢問飯店內是否還有其他餐廳,回答說10年前有過意大利餐廳、中國餐廳……可所有的外國廚師都害怕轟炸,早就卷鋪蓋走人了,所以不存在換個餐廳的可能性。打開菜單,一日三餐隻有那麼幾個菜走馬燈般地移來換去,做法單調,原料可疑。好在我是個不講吃喝的粗人,即使味同嚼蠟,也狼吞虎咽,而且心懷感念:這已經比海灣戰爭期間好多了。

Δ通貨膨脹6000倍

一覺睡到下午,我被沉重的敲門聲吵醒,原來是文化新聞部的陪同到了。來人一共三位:前麵略微禿頂的是新聞官穆罕默德,緊跟其後的是戴眼鏡的哈迪德,走在最後的是司機塔米姆。這三位首先代表禮賓司長哈利德致歡迎詞,說哈利德司長還保留著我10年前拍的照片,在此預祝我故地重遊能有新的好作品問世。

英語說得最好的穆罕默德是巴格達大學英語係畢業生,家中有一個老婆五個孩子,每月基本工資1萬伊第,加上獎金、加班補助總共4萬伊第。如果按海灣戰爭前的美元彙率,穆罕默德每月收入至少12萬美元,可按時下彙率隻有區區20美元。他一上來就自稱陪過中國中央電視台,說中國人豪爽慷慨,小費一出手就是100美元……穆罕默德剛滿32歲,大概因為生活負擔較重,所以麵相頗老。以後我發現穆罕默德膽小怕事,但工作努力。10年來,伊拉克通訊設施已經被多國部隊轟炸殆盡,由於聯合國嚴禁伊拉克進口現代通訊設備,所以巴格達不僅沒有無線手機,而且連司空見慣的程控電話都沒有。整座城市隻有時斷時停的老式脈衝電話,靠人工插線的老式交換機勉強工作。連我住的五星級曼蘇爾也無法直撥當地市內電話,每次有事都得先要飯店總機,再由總機按先後次序排著隊往外打,一等就是一兩個小時。每遇這種情況我都心急如焚,恨不得一拳把麵前的破電話砸了。而穆罕默德卻都能平心靜氣,守著毫無希望的破電話耐心地撥下去,實在不行就跑步趕回街對麵的文化新聞部,直接帶口信和有關部門協商,工作十分認真。由於生活拮據,穆罕默德上下班都坐公共汽車,隻有偶爾特殊情況才敢“打的”,所以總是顯得疲憊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