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辦事。”顏曉棠正正神色道:“這地方跟鹿台山附近不一樣,這個船燈是民俗,可是中曲國現在有兩位國王,時局微妙,平時夜裏複南城上下遊用鐵索攔江,城池鐵固金湯,但這幾天夜裏封不了江麵,他們的水軍營寨就在江邊,喏,那兒。”

顏曉棠伸胳膊指給伯兮看,見她說的有板有眼,伯兮信了三分,走出樹影幾步側頭看過去。

他側頭時下頜與頸子偏轉出一筆不盡的美好,顯得下巴尤其柔和,顏曉棠幾乎是用餓狠狠的目光匆匆看了一眼,就裝模作樣轉開了。

“我要是想取這複南城,不會放過眼前的機會。”顏曉棠滿腦子都是伯兮的下巴,硬逼著自己一心二用,無比艱難地胡編亂扯。

水軍營寨自然是有的,伯兮看罷,退回兩步問道:“機會?”以他看來這個複南城可沒有固若金湯的樣子,不過凡人不能飛天遁地,高山、城牆、江水都是屏障,跟四師弟說的符合。伯兮九歲前在南赭凡間長大,不能說對凡間一無所知,比起月出和徙禦,更容易分辨真假。

顏曉棠絞盡腦汁編造下去:“在上遊安排下裝火油的船,乘著燈船遊江的時候混進城,靠近水軍營寨點火衝寨,水軍必遭重創,等城裏火勢起來,到處大亂的時候城外伏兵攻城,此城唾手可得。”

聽起來這計劃叼毒且完善,伯兮不由得當真了,但其實是他不了解情況,否則顏曉棠說的根本千瘡百孔——虞國中曲國對峙數年,甘顯那邊抽調不出可以攻打複南的軍隊是其一,其二甘儀民望很高,甘顯要真的敢明著打甘儀,會把百姓完全逼到他自己的對立麵去,更加難以在國內立足。

所以甘顯絕對不會出兵攻打複南,甘儀知道這一點,才不懼夜裏開放季良江,情勢果真危急到顏曉棠說的地步,一道令下,停了船燈會便是。

看伯兮信了,顏曉棠鬆了口氣:“我們在中曲國的時候,至少得讓甘儀安安穩穩占住他那一半王位,甘儀知道他的敵人是棲遲宮,他會不遺餘力對付棲遲宮,這樣的話棲遲宮的注意力就會一直放在甘儀身上,內門的通緝能敷衍就敷衍,對我們有利。”

最後這句不是編造了,那天跟甘儀談話時顏曉棠就有了這樣的考慮,此時不過是講出來而已。

平時她說話,哪一句真,哪一句假她自己都不太去分辯了,隻要能夠讓自己有利,她不會有絲毫孩子氣的內疚或者心虛,但偏偏今天這一番話,哪些真哪些假她計較得清清楚楚,還尤為緊張。

隻怕伯兮察覺到她本來的用意,轉身離開。

能夠在他身邊,哪怕不看他,隻用耳朵捕捉他幾近於無的呼吸聲,她都會滿足。一邊滿足,一邊卻在心底挖出了一個沒底的空洞,裝著的是用手撈不出來的苦澀心疼——

隔人群那麼遠,伯兮仍然刻板地緊繃著,十淵牢究竟是個什麼樣子的地方,把一個天之驕子逼迫到這樣的境地,連對他抱著善意的人他都不敢靠近,隻剩下他自己才能有片刻放鬆。

“大師兄。”顏曉棠嘴裏這麼叫出來,咽下去的是他的名字:伯兮。

伯兮被她騙過去了,神情裏那幾分疑惑和不耐煩消息了,被她一叫連眨幾下眼睛,似乎是在……掩飾尷尬?

以為誤解了她,不好意思了麼?

顏曉棠向來是個得寸進尺的,見有機會怎肯放過?手向石頭上一比:“我說的也隻是一種可能,還有其他方法,總之不能放著邪王不管,不知道要在這守多久,我才準備了酒,大師兄,請。”

船燈會鬧幾天,她就準備帶伯兮來看幾天,沒有了船燈會,還會有其他的熱鬧,太微仙宗是很了不起,但太微仙宗並不是整個世界,被太微仙宗判了死刑,也並不是非死不可,照樣可以活下去,隻要他肯放下過去,大可以活得像其他師兄弟那樣。

對別人,可以直接開導,但放到伯兮身上不行,他切切實實地不想也不願意違背召南,可他不甘屈服的本性又在推著他去違抗召南,連召南也知道走到今天,勸解或者勒令早就無用了,幾句開導之言,抹殺不了伯兮的過去。

隻能用這樣的辦法,一點點滲透,讓伯兮自己解開束縛。

她用滿不在乎的口氣誘哄下套,直到伯兮走過來猶豫地坐下,她才慢慢恢複呼吸。

拍開酒壇封泥,一股馥鬱酒香立即從壇子裏衝了出來,顏曉棠喝酒不多,對美酒的甄別能力倒是真不錯,複南這“桂仙釀”不如邕國的酒烈,但勝在味甘醇厚,回味悠長,說不好哪一種酒更佳,得看飲酒人的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