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曉棠留戀著伯兮指尖殘餘的溫熱,舍不得放開,可她坐得高,拉了一會,伯兮不太舒服地掙了一下,被她發現,她幹脆坐到腳踏上,用自己的五指跟伯兮的五指交錯扣住,再把臉埋到他手背上。

“邪王甘儀這個人,我把他想得太簡單了。”

為了趕走耳朵裏輕細的嗡嗡聲,顏曉棠自言自語起來。

也許伯兮聽得到這些話也說不定,也許他願意聽聽也說不定,也許……真能把這份辛苦告訴他,也說不定。

“我好蠢,以為什麼都算到了,結果被牽著鼻子走。”

從一開始,甘儀的破綻就很明顯。

邪王聚百官飲宴觀燈,守衛在外的兵士決計不會少,宴席內外是分開的兩個世界,席上出了刺客,消息本不會被外間百姓得知,即使消息走漏,最早也得到明天早晨民間才會有傳言。

顏曉棠到場時,大夫才剛剛開始給甘儀包紮傷口,這消息的傳播速度……相當驚人。

那時她就察覺到蹊蹺了,難道刺客動手的時候,百姓就開始滿城奔走高喊了?這是在說笑嗎?

片刻之後,遠在幾條街外的她聽到邪王遇刺的消息,又耽擱了小片刻,才動身前往,所有這些時間加起來不到半個時辰。

棲遲宮的兩位長老僅僅比她早到一步,他們進門上樓的功夫,顏曉棠飛掠了好幾條街,方能及時趕到。

甘儀脖子上的傷不假,身上的血不假,被棲遲宮長老逼宮也不假,但她知道必定有一些安排在背後上演,從頭理的話,順序應該是這樣的——

甘儀事先在城裏遍布眼線,等她這唯一的觀眾落座。

伯兮沒有醉酒的話,她和伯兮根本不會出現在街上,找不到她出現在複南的證據,什麼行刺,什麼逼宮,全部都不會上演。

但伯兮醉了,是甘儀料到了?不,甘儀不會知道這種事情,甘儀隻知道她對船燈會有興趣,知道她可能會來,按照凡人對仙人的想象,船燈會玩的是熱鬧,身為仙人的趙四公子如果來了,很可能混到凡人裏遊玩,趙四公子很顯眼,既非臉上掛著風霜的百姓,又非文縐縐的文人士子,更非一身粗鄙的武夫,想把她從人群裏找出來,隻需找對一個詞就行了:“鶴立雞群”。

滿城都是甘儀的眼線,顏曉棠卻因為伯兮的緣故,來了複南卻留在人群之外,所以之前的時間,複南城風平浪靜,伯兮不醉的話,這一晚都會風平浪靜的。

甘儀的準備落空,也隻不過落空這一次罷了,船燈會還有幾天——船燈會結束,還會有其他的熱鬧時候,複南畢竟是個繁華大城,並不缺少喜慶的節日,隻要有一次顏曉棠來了,好戲就可以登場。

伯兮喝醉了酒,引來人群擁堵跟隨,比在人群裏找趙四公子更顯眼,當眼線在伯兮身旁發現趙四公子的時候,“當——”一聲,幕布拉開。

一邊是刺客登場,一邊是奔跑高喊“邪王遇刺”的人,要把消息傳到趙四公子的耳朵裏,隻需要一盞茶的功夫。

而複南棲遲宮兩位長老,是戲台上最大的反角,甘儀針對他們的布置更早兩天,隻要利用宮裏棲遲宮的細作,散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跡象,讓這二位長老自己去捕風捉影得出結論:邪王擔心正王的民望越來越高,按捺不住了。那今晚的行刺一傳到棲遲宮,二位長老馬上就知道這是甘儀安排的,要挑動民憤發兵打正王甘顯。試問,二位長老還怎麼坐得住?

太微仙宗離得遠,棲遲宮少了管束,根本不懼正麵對抗邪王,隻要善後做得幹淨利落,瞞過太微仙宗就是了。

等二位複南棲遲宮長老登場,顏曉棠還想脫身事外,就隻能放任不管,而後呢?甘儀橫死,棲遲宮得知複南城外有其他仙人,矛頭轉向——甘儀是個很聰明的人,跟顏曉棠談話的時候他已經知道“趙家”跟棲遲宮是兩路人,這一點足夠拿來利用了。

暴露在甘儀的文武百官眼前,跟暴露在整個中曲國棲遲宮的眼前比,自然前者較好。顏曉棠其實沒有得選擇,她必須出手救甘儀,才能避免更糟糕的後果。

也許有人會因為甘儀在這過程中差點沒命,而不去懷疑他,可有句話是這麼說的: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沒有膽量和氣魄的人,永遠隻能屈居人下,甘儀從王叔變成邪王,他若果真隻是為了百姓為了中曲國,就不該隻把半個中曲國讓給甘顯,而該把王位和整個國家讓回去。

對付甘顯他可以以退為進,因為占上風的是他。對付棲遲宮他隻能背水一戰,因為他不是棲遲宮的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