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然在院子裏站了片刻,便回到麒麟軒。
丫鬟仆婦全都恭謹地站立,其中一個指了指裏麵。
冰然探身朝裏看去,果然書房的軟榻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白衣白褲的五歲小男孩,蜷縮成一團,小臉上都是困倦,竟然睡著了。
百裏燼?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回溧陽郡主府,而是來了光耀王府她的寢居?
額,冰然忽然笑了,她說過,有他們師徒兩人在的地方才是他們的家,這孩子記得清楚,所以她在哪,他也會去哪。她在光耀王府紮下陣營,那麼燼兒也會緊緊地跟隨她。
隻是,他的那頭白狼怎麼沒跟他一起來?
他小臉上都是困倦,睡得正酣,冰然不忍心叫醒她盤問白狼的事情,便索性退到偏殿她自己的臥房。
冰然在床沿坐下,一身大紅的鳳冠霞帔,塗抹蔻丹的手指甲妖嬈紅豔,小小的瓜子臉,眉間朱蓮,漆黑如玉的長發,一直延展到了床下。
難道今夜就算得上是嫁人了?
師父,慕雲滄海,燕王,公子……這麼多的稱呼在心底一一翻騰,都彙聚成了一個男人蒼白的容顏。
他割發斷義時候的決絕……
原來隻是為了她不被他的謀逆之罪牽連……
他屍骨被焚燒殆盡時候,那頭骨上的漆黑眼眶,如深洞一般,透出一股溺死人的溫柔和曠日的悲愴……
他懷中藏著包著半塊燒餅的錦囊,是不是因為他已經把那個一飯之恩的女人,也藏在了心底?
冰然屏退所有的丫鬟,脫了衣裳,掀開被子,躺在床上,對著窗外的上弦月,腦中不斷翻騰著過去和慕雲滄海在一起的那些畫麵,呆呆地不知道看了多久,不知不覺便睡了過去。
夜色如墨,冷月如霜。
耳邊,似乎有一個低沉的女人聲音在歎息,那歎息苦楚淒怨,冰然情不自禁被她感染。然後豁然發現,竟然是自己的聲音在歎息。
自己的聲音苦楚而又淒怨。
“我不叫安哥……”
她的聲音喃喃地說:“我不是安哥……”
冰然翻了個身,在睡夢中也不忘糾正:“我也不姓秦……”
“我也不知道我是誰……”
自己怎麼會說這種話?冰然在睡夢中詫異,她當然知道自己是誰,她是慕雲冰然啊,穿越過來的慕雲冰然啊,一個來自現代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殺手。
她的聲音依舊在歎息:“我不要背負棄族的命運……”
棄族?誰是棄族?
嗯?這是她自己的聲音麼?
誰,誰在模仿她的聲音說話?
……
光耀王府麒麟軒。
床上的女人在不斷地說著夢話。
如墨的夜色中,一道比黑夜更黑的黑霧如同虛浮的幻影,從窗口滲進來,在床邊凝聚成了一個修長的漆黑人影。
一頭雪白的妖獸,龍角豺狼身,正悄無聲息地站在他的身後。
漆黑人影全身都隱藏在漆黑的鬥篷裏,隻餘下蒼白的臉,蒼白的唇,和魔魅的狹長紅眸,站在床沿,垂目望著藏在被中,不斷皺眉說夢話的女人。
冰然翻了個身,那個屬於她的聲音,意識卻不是她的意識的聲音終於消失了。
朦朦朧朧間,夜色裏似乎有一雙灼紅的眼睛,在緊緊地盯視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