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每個周末都一樣擁堵的街景,窗內的他和媽媽正要去做的,也是每個周末都需要完成的事——補習。
馮一凡此刻麵容平靜。雖然已在學校裏被關了一星期,好不容易出來,又得一頭紮進另一個教室去學學學,但他習慣了周末的這種補課。
從小學五年級起,補課就是你再不願意也得認命的“學生生活標配”。
他也知道,與班上同學相比,自己其實還是補得少的,目前隻補三個班:星期五晚上“敏捷課堂”的物理、化學,星期六上午“新夢想”的數學。許多同學都是補四五個班的。
當然,與表哥林磊兒比,他又是多的,多出了星期五晚上“敏捷課堂”的物理、化學,這也是理應的,誰讓他理科成績不好,而林磊兒物理、化學成績好到無需補習,隻跟他一起補“新夢想”的數學。
當然,也幸虧表哥不需要跟他補得一樣多,否則,兩個人,補課費雙份,每門5000元一學期,那朱曼玉怎麼吃得消?即使現在,按兩人共4門算(兩個數學、一個物理、一個化學),那也已是2萬元了。
第二天中午“滿天樓”的飯局,充分體現了朱曼玉的攻略布局。
一桌人,多為親戚,也有朱曼玉的閨密,當然,馮凱旋這個當爸的也在場。演戲嘛,這是關鍵的一場,他怎麼可以不出現呢。
而且馮凱旋還被告知,為什麼需要約人吃這個飯,因為兒子需要聽別人的意見,我們也需要聽。既然自己家裏人的意見彼此都聽不進去,那麼別人的意見總歸是可以聽聽的,八麵來風,我們先聽了,再做判斷。
她還忠告他,這不是辯論,這是意見采集,所以你自己少表達,先聽聽人家怎麼說,看看人家如今對子女學業、擇業有何方向性的思路,讓小孩也聽聽,看人家怎麼說。
人家怎麼說?大致的方向,她當然是事先已做引導、布局了的。
於是,席間的一番話,準確說,是各種建言,都有清晰的針對性,比如:“專業選擇要選有門檻的,這年頭門檻低的,雖然容易學,但競爭其實更激烈。”“理工科門檻比文科高,文科記記背背,學不好理科的大堆女生在學。”“我們實在人家,玩虛玩不過人,學科技好。”“技術在身,去哪裏都可以養活自己。”“學理科餘地大,以後出國留學也方便。”“有人脈的人家學文科,文科萬金油,以後找工作百搭;沒社會資源的人嘛,就學理科吧,靠自己的本事……”“學醫好,以後醫院裏咱家有個人,看病方便。”
這些聲音在馮一凡的耳邊飄來飄去,他感覺到了他們一致的觀點是:當公務員好,當醫生好,當教師好,因為穩定,有利。
馮凱旋在飯局上沒怎麼說話,一則是坐在這些親戚等人中間,他一向不太愛說話,二則,他心裏有輕輕的鄙視:這些人,都什麼年代了,還盯著這幾樣所謂穩定的,都多少年了,不說它們以後是不是還穩定,單說這年頭互聯網出來了,什麼新的東西都在上場,飛一樣地在變,人家做公眾號出挑的,不也有上千萬風投嗎,那麼多新行業、新平台在冒出來,你說得準就你原先認定的那幾樣才是心頭好嗎?
馮凱旋沒多說話,看著自己兒子那張稚氣、茫然的小臉在這一堆人中間,像風中的葵花,被這堆言語吹灌著,他心裏有些可憐。
他心想,以我這在出版社當校對還不算太處於信息交彙口子上的人來看,都覺得你們這些經驗不夠用了。嗬,靠譜的鐵飯碗,誰不想啊,問題是現在說的靠譜,就是以後的靠譜嗎?原先不也有人認定銀行好、媒體好嗎?互聯網上來了,銀行裏的人、報社裏的人不也在飛快地往外走嗎?從我爸媽在化工廠當工人那時起,到我們現在,啥時候有什麼算是一勞永逸的靠譜呢,有什麼算是你等看得準的事呢?有什麼好逼小孩的,還才17歲哪。
坐在他們中間的馮一凡,心裏也在鄙視。
這鄙視倒不是因為這些言語中的信息本身,而是它們的聚焦姿態,那種眾人明確的指向,以及那種循循善誘的調子,讓一個少年不自在,並且有些逆反。他心想,煩不煩啊,我喜歡文科怎麼了?
雖然他最初轉文科的願望其實並沒那麼強烈,他情緒不佳的起因主要也不是來自這裏,但現在,他心裏有些倔強的意念在上來。
從這個角度講,朱曼玉的這個“飯局攻略”,並不成功。
當然,這個飯局,也有讓馮一凡心裏有些放鬆下來的地方。
那就是坐在身旁的表哥林磊兒對他體現了親近和合好的態度。自上次“洗衣事件”後,兩人之間有些尷尬,哪怕有過馮一凡想求和解的“天台對話”,那種別扭勁兒也還在,而今天表哥卻對他表現得很主動,舉著飲料杯跟他碰杯,並湊近他的耳邊說,馮一凡加油,咱得拚一把。你知道嘛,我剛轉進“英才班”的時候沒人看得起的,隻有拚了才有尊嚴。教你一招,意誌力減弱時,就去衝冷水浴,“嘩”的一下冷水衝下去,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