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相當奇葩。事情起於前年秋天他偶爾受邀,為一位老戰友主持的一場婚禮。

這位戰友非拉馮凱旋來為自己人生中的這第二場婚禮做主持,原因有二:一、他知道馮凱旋在部隊時會唱歌,在台上能來兩下;二、他怕陌生人主持說錯話,畢竟二婚,台上台下顧忌的東西比較多,而馮凱旋是戰友,知根知底,會護著自己。

結果,在那場婚禮上,“臨時擔當”馮凱旋大放異彩,他不僅精心備詞,而且以歌串場,親自獻唱《第一次》《情非得已》《深呼吸》《忘情水》,唱念做打,一應俱全,驚倒了一片,連同他自己。

那種久違了的舞台表達快感,讓他差點爽暈過去。

婚禮後,有人湊到他麵前說,哇哦,凱旋,還是小時候的“金嗓子”哪,你這台上的範兒,簡直要搶專業主持的飯碗了。要不,你有空的時候來我這兒幫忙,我手頭缺你這種型的,有文化又能唱,真的。

這人是馮凱旋的小學同學李星星,開了家名叫“喜果”的婚慶公司。這天的婚禮現場就是由他公司布置的。

於是,在隨後的日子裏,受李星星不斷慫恿、邀請,馮凱旋就慢慢進入了這行,開始時是偶爾去頂個場,後來順手了,就漸漸多起來,現在不固定,婚禮多的春秋兩季,基本每星期一場。

作為一個年紀也不算太小了的男人,馮凱旋跨入這一行後,對屬於民俗的婚慶行業,對在台上滔滔不絕地說話、歌唱,好像沒什麼不適,並且還幹得挺樂,因為:一、他享受在台上的感覺,自離開中學、部隊後,多少年沒登台唱歌表演了,估計周圍人都不曉得他會唱歌了,如今他一上台,那種被聚焦感,總是讓他的情緒處於高點,於是這一刻幾乎成為他一周生活中的高潮;二、因為空閑,與朱曼玉分居後,他晚上除了加班校對那些文稿外,也沒什麼事,去婚禮現場幹份活,還熱鬧一些;三、因為錢,一場婚禮主持下來,開始時拿2000元,後來到3000元,現在到5000元了,誰讓喜果老板李星星是他的小學同學,也誰讓馮凱旋的主持技藝在飛速地提高,以李星星的看法,以馮凱旋這樣的提升速度,兩年後必定躋身全城頂級水平,8000元;四、可能就是上麵那中學女生無間中點到的心理“穴位”,即,麵對開心的人。

所以,現在如果哪天晚上有主持婚禮的活兒,馮凱旋從早晨起床那一刻起,心裏就有隱隱的興奮。

他就帶著這份興奮,去單位上班,坐在辦公室裏,為書稿挑錯別字,像職場裏一粒不起眼的灰塵,一直忙到下班。然後,飛快地騎自行車回單身公寓,換好裝,吹好頭發,一身光鮮地趕赴婚禮現場。

當然,他這一年多來的這份奇葩兼職,尚未正式辦離婚手續的老婆朱曼玉,以及兒子馮一凡是不知道的。單位的同事和身邊的多數人也是不知道的。他沒告訴他們,原因也很簡單,因為他在國有文化單位有份正式的工作,在外麵兼職而且還是這麼一份聽起來有些好笑的兼職,嗬,婚慶工作,對於一個中年大叔,是不是有些另類,有點low?他怕人會笑。另外,人都是有小算盤的,他也一樣,他想,都快離婚的人了,自己辛苦賺來的零花錢,幹嗎要告訴朱曼玉?

所以他保密,類似於偷著樂。

現在坐在出租車裏的馮凱旋,馬上就要到達今晚他將上場的江景大酒店了。

他又看了一眼手裏那張紙條上的號碼,心想,小孩給的號碼,管他靠不靠譜,要不讓朱曼玉先聯係一下看。

他就用微信把這號碼發給了朱曼玉,然後用語音告訴她:看了一下午,中介那兒沒有“書香雅苑”的房源,一套都沒有,我隻搞到了一個號碼,你先問問看唄。為什麼讓你問呢?因為你會談價嘛。

他放下手機,心想,我說得沒錯,是你會討價還價。

在這方麵她是比他能幹,他承認。以前沒分居時,隻要他買回來的東西,沒有一樣是她不抱怨買貴了的;若想讓她住嘴,隻有讓她自己去買、讓她自己上。確實,她也因此更願意自己上。她衝在前麵多了,他這方麵的生活能力自然下降了,於是更弱,導致他心裏對討價還價這些事也嫌麻煩了,不想做主了。而她自己上了,又常抱怨他當甩手掌櫃,啥都不管。

買東西是小事,但在他看來,在兒子學業等大事情上,其實她也同理。

當然,這是他馮凱旋的想法,幾千米之外正在下班路上的朱曼玉可不這樣想。

這個晚上,在江景大酒店的婚禮上,與你想象的一樣,馮凱旋褲袋裏的手機又開始了連續的震動。

他知道是誰。他沒理它。

等婚禮結束,他回過去,聽見朱曼玉在那頭說,怎麼回事?你幹嗎一直不接,你現在晚上老不接我電話,是在泡妞吧?

他站在酒店的旋轉樓梯下,捂著手機,說,我在加班,剛才開會,手機靜音,那房子怎麼樣?

朱曼玉確實是來說“書香雅苑”房子的事的。

她告訴他,電話打過去問了,還真有的,是一個高二學生突然不讀了,要出國留學了,所以提前退了房子。房東說,前天才空出來,還沒掛上網。

馮凱旋心想那女孩還真靠譜。他對朱曼玉說,那麼趕緊要下來唄。

朱曼玉說,要下來?你知道嗎,房東開價5000元一個月,而且隻能租半年,說這房子以後可能另有用途。

他說,啊,5000元?

他旋即心想,就今天下午看房的情況來看,這應該就是現在的價,房子太俏,房租自然在漲。如果你還想租學校旁邊的房子,這一套得趕緊下手,否則一眨眼就沒了。今天跑了這麼一圈下來,總算知道了如今人家為小孩讀這點書已到了奮不顧身的地步了。

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剛想這麼告訴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她在那頭說,這太貴了,5000塊,太狠心了,我明天去跟這房東砍砍看。

她隨即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