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過去,把通訊錄拿下來,找到了華梅梅的號碼。

他想,不管怎麼說,總得對她說聲“謝謝”,真的謝謝了,華梅梅,是你不容易。

他就站在書架旁,撥通了手機。他聽到了那頭一個悅耳的女聲,他說,嗨,你好——“蘭亭咖啡館”,在外國語大學的對麵。

在這樣的4月天,咖啡館窗台上月季怒放,映著窗外難得的藍天,穿窗而入的光線,照耀著室內一張張各有心事的臉,咖啡濃香彌漫在空中。

當華梅梅穿著一件黑色小洋裝走進來時,夏君山分辨著隨她而來的空氣裏是否還有往日的怨緒。

如果有,他今天會向它投降,然後對它吹幾口氣,讓它像輕煙一樣消散。

他暫時沒看出怨緒,因為華梅梅在笑。

她向他擺擺手,說,不用謝,夏老師,是你孩子本人表現好。

她顯得幹練、優雅,大氣,像那些專業領域的領軍者。

當然,在他這老師的眼裏,她也與其他那些昔日學生一樣,如今有了讓他心生的憫意:長大了,是真的成大人了,眼睛裏有了經曆世事的了然,眉宇間有隱約的疲憊,顯然,也在經受生活的辛苦,也在扛。一代代就是這樣迅即長大,一眨眼的工夫。

夏君山對華梅梅說,很感謝,本來我想我可能沒希望了。

說了這話,他又覺得不妥,這話啥意思呢,是說本來懷疑她會跟自己過不去?

於是,他趕緊搖頭笑道,嗬,沒想到在考場上遇到了你,算我運氣好。

華梅梅對老師捂嘴笑道,還運氣好?夏老師,你不知道你那天有多緊張啊。

她吐了吐舌頭,又說,不過,這事也確實奇葩,以前你考我,現在我考你,嗬,不好意思,當時我腦子也轉不過彎來了。

她這麼說笑出來,是因為她也知道彼此麵前有一些霧氣,需要先吹開去。

於是她告訴他,好多年沒來見老師同學了,不是自己有什麼想法,而是自己這人怕比較。

她自我調侃,以前是工作不順,現在呢,嗬,還沒把自己嫁掉。

她還笑道,跟大家走動少,也是因為工作太忙,當然你們可以把這話當是我的借口,但是,夏老師,我這邊民辦學校可是真忙,幾千號小孩,萬一有什麼事,家長可不答應,這不,這兩天翰林小學那邊就惹了一些事。

空氣裏,因為有她主動、爽利的言語,局促感在迅速消散,根本不需夏君山去吹。

他心裏感動,心想,到底是自己的學生。

她甚至還主動對老師說到了那件留校的事,她說,嗬,原先心裏是在意的,但出了校門,沒有時間在意了,外麵的陽光很燦爛嘛,我現在做得還不錯,還算給老師爭氣的。

看得出的。夏君山連連點頭。他告訴她,其實誰都怕比較,沒關係的,我也不太去同學會,還有,工作越忙,你越要勞逸結合。

他還說,找男朋友的事,你條件那麼好,也別太急,緣分會來的。

她就笑,說,夏老師是比以前會說話了。

她還告訴夏老師,現在回過頭來,也覺得當時自己有點鑽牛角尖的,可能因為那時是在封閉的學校環境,思維有點狹窄吧。

她朗聲笑道,嘿,像是一個一定要討老師表揚的小女孩,最受不了老師不喜歡我,還有呢,嗬,就是當時特想在大學裏當老師。其實,外麵的陽光很溫暖,如果要搞教育,圍牆內外都是機會,牆外還更大,我現在感覺到了。

夏君山在心裏吐了一口氣。

他說,你這麼說,老師也就放下心了,否則老師也是糾結的。老師當年也年輕,做事之前不會做思想工作,讓你感覺委屈了,真對不起了。

她臉紅了,笑道,哪裏哪裏,快別這麼說了,夏老師,我已經好了。

他說,當時是覺得你生存能力強,在外麵能成長,你看,果然,現在輪到你考老師啦,把老師考倒、考扁了,真高興。

這麼說著,她就說到了那天小男孩張苗、超超打架的“小插曲”。

她說,嗬,你家這“幼升小”還有點“小插曲”,你注意到了嗎,今天夏超超的通知發得比較晚?

夏君山疑惑地看著她。

她說,因為我平時工作的重心是在中學這塊,加上最近有整改的事忙得焦頭爛額,所以對你這事關心不夠,昨晚名單出來了,我看了一眼,發現沒有夏超超,我調看了“麵談”情況,發現夏超超各方麵表現都很不錯,但有一條記錄,說他在走廊上跟人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