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回歸線(四)(1 / 2)

成片的屍體倒在沿河兩岸十數裏範圍內,原野上、河渠中到處都是。殘破的戰旗斜插在土裏,車轅的碎片滿地可見。大部分屍體都被剝落了衣甲,赤裸的躺在地上,隻能從少數屍體上依舊殘存的碎爛淺黃色布片中分辨出他們絕大多數屬於盧龍軍。漫天烏鴉時起時落,盤旋在荒野上,將屍體上腐肉一點點叼走的同時,也讓酉都弟兄們一個個頭皮發麻。

李誠中帶領大夥兒沿著河岸緩緩前行,一股慘烈悲壯的情緒在所有人心中翻騰,大夥兒都被這一幕震懾住了,沒有一個人有力氣說話。

前行數裏,酉都在河堤上發現了一個人。這個人坐在堤岸上的屍體堆中,背對著大夥兒,看上去正在啃吃著什麼。李誠中打了個手勢,大夥兒分散開,向那人悄悄包抄了過去。離得近了,那人警覺過來,赫然起身,手上卻握著一塊被血浸紅了的麵餅。

這幅場景給酉都弟兄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這個叫鍾四郎的民夫在屍體堆中啃吃帶血麵餅的故事在李誠中的軍中流傳極廣,最後演化成了鍾四郎吃死屍的恐怖傳說,此後的十年裏甚至能止小兒夜哭。當然,鍾四郎並不知道將來的事情,他更不可能知道從此後天下間也會有自己這麼一個人物流傳於史書中。

此刻的李誠中確實有些心酸,看著眼前衣裳襤褸的小個子和小個子手上那塊血紅的麵餅,他除了歎息還是歎息。他吩咐趙大遞過去一塊肉幹,小個子鍾四郎遲疑著接了過來,又看了看手中的麵餅,似乎有些舍不得扔掉。趙大又遞過去一塊新鮮的麵餅,鍾四郎才終於將麵餅舍棄,開始大口啃肉,大口吃餅。

鍾四郎是隨同民夫營輜重隊首批啟程離開魏州的,當汴軍和魏博軍追擊掩殺的時候,他沒有瞎跑亂撞,而是緊緊跟隨著盧龍軍中軍的旗號逃跑。對於盧龍軍大隊的追擊,汴軍騎兵很有經驗的采取了零敲碎打的戰術,他們衝到盧龍軍的後隊中,每次分割出幾百名逃在最後的士卒,然後予以殲滅。等汴軍和魏博軍大隊跟上後,再次追上盧龍軍,繼續著分割。

在逃跑的過程中,你不一定要比追兵跑得快,你隻需比同伴跑得快就行。鍾四郎雖然個子矮小,但跑動起來卻極有耐力,他始終跑在盧龍軍大隊之中,沒有落到後麵,也因此避免了被屠戮的厄運。可是,躲過了汴軍和魏博軍的追擊卻不算完,當鍾四郎隨盧龍軍大隊逃至永濟渠時,卻遇到了半路打劫的強盜。

強盜名為“成德軍”,強盜頭的名字叫王鎔。成德軍原是河北三強鎮之一,但很不幸的是,當王鎔上位之後,西有河東,南有魏博、宣武,東北有盧龍等強鎮對其形成包圍和打壓,所以這兩年一直不太好過。原先成德軍是依附河東的,但後來河東軍被劉仁恭打敗了,所以這兩年轉而依附盧龍軍,唯盧龍軍馬首是瞻,節度使王鎔也一直仰劉仁恭鼻息而存活。此次劉仁恭南征,王鎔以各種理由沒有隨同,劉仁恭也不以為意,以成德軍那點兵力,盧龍軍真的不放在眼裏,劉仁恭甚至覺得這樣也挺好,在兼並魏博後就可以不用給王鎔分地盤了。

可如今盧龍軍敗了,趁人之危的事情在這個年代還確實是一種慣例。於是成德軍按慣例出牌,從腹背上給大敗的盧龍軍狠狠捅了一刀。之前雖然敗逃但仍然保持建製的盧龍軍中軍精銳在這一刀之下徹底的潰散無餘,潰兵在成德軍的掩殺下被擠到永濟渠中,當場死傷無數。

鍾四郎比較機靈,他躲到河堤下,以死屍蓋住自己,然後趴在那裏沒有亂跑,等成德軍追著盧龍軍去遠了,才逃離了這片戰場。離開戰場後鍾四郎去附近的村莊轉悠,想找點吃的,可是成德軍在殺人劫貨方麵幹得確實漂亮,附近幾十裏範圍內杳無人煙,所有村子都被洗劫得幹幹淨淨。鍾四郎晃悠了兩天一無所獲,不得已再次回到這裏,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點東西。可是他仍然大失所望,成德軍打掃戰場的時候連戰死士卒的衣服都扒拉走了,豈會給他留下吃食?最終能找到的也隻是幾塊被血浸透了的麵餅。

以上就是整個事情的經過,李誠中問完後歎了口氣,酉都弟兄們則早已氣炸了肺。大夥兒咒罵著成德軍和節度使王鎔,連王鎔自己都記不清楚的前代遠祖也倒了大黴。周砍刀更是氣得跳著腳的罵成德軍,最後幹脆指著王大郎鼻子道:“你們深州人都是白眼狼!”

王大郎當場就急了,大怒道:“深州人可不都是成德鎮的,某是盧龍鎮的!姓周的你可不要血口噴人!”深州東北部連帶州城屬於盧龍軍的地盤,西南部則屬於成德軍,周砍刀稀裏糊塗,對這方麵分得不太清楚,此刻氣急之下,便不免遷怒於人。

張興重是這方麵的老行家,皺著眉道:“大帥也是深州人,可不見得就是成德鎮的。”

周砍刀有些明白過來,知道自己理虧了,但他的憤怒沒處發泄,麵對王大郎的怒目相視,隻好當做沒看見,隻是鼻子裏“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