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月上高空,林中靜謐,四野悄然。
李誠中取出幹糧和水囊,吃了幾口,不經意抬眼見到那女子正看著他。他有些不明所以,也不知那女子盯著自己幹什麼,又吃了兩口,被那女子盯得渾身不自在了,由尷尬而猛然醒悟,不好意思的從袋中取出一塊麵餅,遞給了對方。
那女子接過來也不客氣,大口大口吃完,又盯著李誠中的水袋,李誠中忙又將水袋遞了過去,口中訕訕笑道:“你說你,出門在外的,也不帶點吃食……”
那女子渾沒女兒家的矯揉造作,隨意用衣襟擦了擦袋口,仰脖喝了幾口水,道:“東西都在同伴那裏……”卻露出一段雪白脖頸,看得兩世為人卻從沒碰過女人的李誠中心中一跳。
勉力收了收心神,李誠中問道:“你同伴呢?”
“我們在路上被契丹人截住,同伴們都戰死了……”
李誠中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好了,見那女子靠著一棵樹坐下,自己也在旁邊樹下坐了下來。
“不知尊駕……”李誠中沒話找話。
“我是奚人。”女子道。
“你也能夜視?”
“嗯。”
“哦……你漢話說得挺好……”李誠中繼續沒話找話。
“我娘親是漢人。”
“呃……你們奚人女子也要出來打仗?”
“這幾年契丹人的勢頭很盛,我們奚人打了很多次,打不過他們,丁口被擄掠得很多……凡是拿得動刀槍的都要出來作戰,不打的話,整個奚人王帳都得投降,成為契丹人的奴隸。”那女子淡淡道,仿佛在說別家的事。
李誠中卻在淡淡的話語裏聽出了刻骨的恨意,不禁默然。良久,方道:“我們漢人也被契丹人擄掠得很厲害,可惜我們在南征中損失太重,不然契丹人不會這麼囂張。”
那女子點頭道:“聽說了……希望你們早日恢複過來吧。要是你們漢人都不成了,那我們奚人也沒什麼機會……無論如何,我們奚人是不會屈服的,沒有人願意做契丹人的奴隸!”似乎是為了堅定語氣,她皺著眉頭揮了揮胳膊。
這一刻,月光灑在女子高挺的鼻梁上,染上了一片銀輝,李誠中看呆了,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一陣極遠處傳來的輕微馬蹄聲將李誠中沉迷的心思驚醒,他爬上樹梢,往馬蹄響起之處望去,就見一支火把在遠方亮起,慢慢朝樹林而來,馬蹄聲也漸漸清晰。仔細側耳一聽,似乎不止一人。他連忙下了樹,輕聲對那女子道:“有人來了……會不會是你同伴?”
那女子皺眉道:“四個人,不是我同伴,我同伴都戰死了。不是你們盧龍軍的?”
李誠中苦笑:“我們……呃……不會在夜間騎馬出來溜達。”王大郎雖然奉命組建斥候隊,但絕不可能那麼短的工夫就組建完畢並且能黑夜出來巡查,出於男人的那一點小尊嚴,他有些羞愧於自己手上竟然沒有騎兵,便連忙轉移話題:“你怎麼知道是四個人?”
那女子隨口道:“聽出來的……你聽不出來麼?你這個斥候還真是……”一邊說一邊從馬背上摘下刀,然後取過弓,扣上箭,藏到一棵樹後。
不想被女人鄙視的李誠中還是被鄙視了一把,他有些尷尬,不敢亂說話了,過去將兩匹戰馬牽到遠處看不見的地方,然後回來衝那女子打了招呼,指了指上方,道:“我到上麵去,待會兒你先將火把射落。我跟他們打,你用箭在外圍射……”一邊說著,一邊溜上一棵樹,掩在枝葉之中。樹林很小,他選擇的這棵樹正迎著那些人來的方向,若是那幾人真個進入樹林,很大可能會經過樹下。
眼見著火把終於來到樹林邊,李誠中聽到幾個人在林邊說了些話,他聽不懂講的是什麼意思,但聽起來應該是契丹話,不禁將手中的刀緊了緊。
李誠中自從加入盧龍軍以來,大大小小那麼多仗打過來,也算是麵對麵和人搏殺過,手上更是沾過不知幾條人命。他雖然沒有什麼家傳的刀法,也沒正經練過什麼武藝,但憑借身高體壯、穿越前營養優良的有利條件,再加上部隊上練習的簡單肉搏和拚刺術,在這個時代也能做到一、二個人近不了身,和三、四個人搏殺絲毫不懼。當他看到最終進來的是四個契丹騎兵的時候,心中稍微定了定,自己在樹上偷襲,又有那女子發箭幹擾,勝麵並不算小。
四名契丹騎兵小心翼翼騎馬進入樹林,當先的左手掌著一支火把,右手持刀,後麵三個也都各持刀槍、背負弓箭,不用牽拉韁繩,緊靠雙腿之力控製馬速及行進方向,顯見騎術精湛。
李誠中屏住呼吸,就見當先打頭的契丹騎兵從自己樹下經過,心中暗道:“射箭啊!”卻不見那女子箭矢發出。第二騎也經過了腳下,那女子還沒發箭。李誠中有些急了,不知道那女子怎麼不發箭,心中一個勁催促。第三騎經過樹下,那女子還是沒有射箭,直到第四名契丹騎兵來到樹下,李誠中才聽見“嗖”的一聲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