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堡位居小淩河流域中段,控製著轄下十三家村寨。村寨名字雖各不相同,但村中卻大都以張姓為主,繞來繞去,總能攀上親戚。也正因為有著一脈相承的血緣關係,張家堡素來便是這片土地上最抱團的勢力,張氏子弟平時耕種捕獵,一遇危機便自自然然凝聚在一起,合力向外,保衛著自己的家園和姓氏。
關於李誠中新近收複柳城的事情,張家是報以謹慎小心的態度來對待的,與其他小淩河流域村寨不同,張老太公眼光比較遠,對於外部的情況比較在意。從李誠中在白狼山收攏百姓對抗契丹人開始,他便一直在默默的關注著盧龍軍這位崛起新貴的舉動,隻不過限於消息的來源不夠暢通,張老太公對李誠中的事跡知道的不是很明朗,但也遠遠高於同輩了。
張老太公不反對重新納入朝廷治下,甚至因為本身是漢人的緣故,對於朝廷收複柳城,他甚至抱有一絲期待。隻不過一個甲子的歲月讓他曆練出了沉穩世故的內心,他想要多觀察觀察這位盧龍新貴的治策,以及最關鍵的——朝廷能在營州待多久?若是朝廷出兵關外的這次舉動僅僅是曇花一現,又或者這位姓李的年輕將軍頂不住契丹人的卷土重來,那麼張氏輕易倒向朝廷的舉動必將為整個氏族惹來巨大的禍事。與其這樣,不如繼續在小淩河周圍默默的耕種營生,管他外麵如何暴風驟雨,隻求自家風平浪靜。
營州長史府對小淩河流域的丁口普查同樣驚動了張老太公的目光,但與羊山寨鄭氏三兄弟不同的是,張老太公第一時刻便將這些假冒行商的來客與柳城方麵聯係到了一起。以他的經驗而言,如此細致的盤查丁口和田畝的事情,不太可能是那些隻關心牛羊生長、隻會擄掠搶奪的胡人所為,更大的可能性是,柳城的李將軍已經將觸角探向了這片十多年無人問津的土地,因為這本是漢人官府才會進行的行為。
其後營州軍虞候司行人處對村寨的進一步打探也沒有瞞過張老太公,因為這些村寨的百姓都是張氏子弟,所以行人處的一舉一動都迅速反饋到了張家堡。張老太公以極大的耐性寬容著對方的一切,他在等待,等待著對方下一步的行止。至少從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柳城的李將軍所執行的三一農策聽起來還不錯,如果真的能夠執行下來,以一部分糧食和出產來換取張氏子弟的平安,來換取漢人對這片土地的重新梳攏和治理,還是可以接受的。張老公太公已經對和羊山寨長年累月的武力對抗深深厭倦了,如果李將軍真能給小淩河流域帶來太平,張家堡並不拒絕重新回到朝廷治下。
當然,張老太公並非就對朝廷治策全盤接受,比如,他對柳城傳出來的遷徙流民之策有些不滿,他不反對李將軍向營州遷徙流民,但小淩河流域張氏控製的田畝他是不願意交出來,那些還未開墾的田畝是張氏下一代生存的後備保障,憑什麼交給外地來的流民耕種?如果真要到了回歸朝廷治下的那一天,張老公必須就此問題和李將軍談一談。
因為張老太公從一開始的眼光就比較清晰,思路也比較正確,當羊山寨轄下六家屯和石擔村出了問題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張家堡上下就意識到李將軍開始動手了。不過緊接著又傳來占據六家屯和石擔村的是契丹人這一迷惑性情報,所以張家堡還是受到了一些影響,對於這一情形感到十分詭異。為了徹底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張士原被張老太公派了出來,前往羊山寨控製的地盤走一遭。
張士原年方二十,是張老太公嫡孫,自十三歲起,就隨張家族人走南闖北,可謂見識不凡。張老太公安排他出去的時候,除了叮囑他注意自身安危之外,還專門就柳城的局勢和他認真詳談過一次,話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確,張老太公懷疑這些契丹人的來路,他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在這方麵,張士原的想法與自家老太公不謀而合。
張士原換了一身獵戶的裝扮,背著獵弓,提上釘耙就上路了,沒有讓一個下人隨行。畢竟要前往的去處是死敵鄭氏三兄弟控製的地盤,人多了反而會引起懷疑。而且他手上的功夫很好,曾經單人在山裏捕獲過一窩野豬;他的腳力也同樣不俗,在山間奔行起來,很少有人追得上,在個人安危上也不用太多操心。
張士原選擇的道路是河穀邊的山腰,除了隱蔽身形的考慮外,在這個高度還能時不時觀察到河穀的情形。事實證明他的選擇是正確的,他看到了從羊山寨出發的大隊寨丁,這些寨丁抵達魚兒鋪之後便停駐在了那裏。但張士原沒有停下腳步,他自幼便吃得好睡得暖,身體強健,還能夜視,再加上輕車熟路,所以他趁著夜色繼續行進。